无数张照片成为这个房间的装饰物。
密密麻麻的照片铺满房间的每一寸空隙,从尽头开始,直到离门最近的我脚下,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十八岁穿着校服在篮球场上投篮的祝叙乔,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的祝叙乔,坐在天台用习题册盖着脸的祝叙乔,得意洋洋的祝叙乔,生日会被起哄的祝叙乔……
那些被遗忘的青春岁月闪烁着光一路奔跑,最终戛然而止,沿着墙面坍塌,化作了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形销骨立的祝叙乔。
昏黄灯光下,祝叙乔死气沉沉的十九岁如同一场粘稠倾盆的黑雨,将十八岁的祝叙乔彻底吞食。
我听见心脏在耳边跳动,那面巨大的鼓被重重敲响,震耳欲聋。
二十八岁祝叙乔安静而沉默的睡颜被郑重其事放在黑板的正中央,黑板的另一端,是高考倒计时。
一切时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静止了。
十年里,祝叙乔所有挣扎存活的痕迹被逐一妥帖保存,以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的架势笼罩了所有满含哀痛的思念。
我几乎在这张只有我本人构筑的大网下喘不过气来。
尖锐的刀锋急速穿梭十年岁月,从我空洞的胸腔一路撕咬,直至空白的记忆。
我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失声是痛楚的代名词。
眼珠不受我控制转动,僵硬地朝向窗边。
房间靠窗的那一侧摆着两张课桌,右边那张课桌上摆满了教材和习题册,一张数学卷子摊开,还有红笔批改的痕迹。
裴问青趴在左边那张上,身上盖着一中的秋季校服外套。
没由来的,我笃定他身上那条是我的校服。
海桐花的香气微弱而安稳,我的视线再次顺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转了一圈,与祝叙乔有关的一切成为这个房间的建筑材料,从地基到一砖一瓦……
这是裴问青为自己精心构筑的安全屋。
他在这个房间里,能自由地将二十八岁裴问青的灵魂缩回十八岁的裴问青身体里。
于是一切都未曾发生,少年人的前路依旧璀璨光明。也许在高考结束,同学聚会的那一日,十八岁的我与他会顺理成章拥抱。
我们会在牵手与接吻间发现彼此的秘密,恋爱关系的确认水到渠成,我会带着他回到祝家,看着他面对我爸妈时紧张无措的反应。
恋情从春日萌发,在盛夏迎来生长,于秋季璀璨,又在冬日变幻成路灯下的雪中华尔兹。
一切安排都恰如其分。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美梦。
现实于他、于我而言,都是一场不会中断的噩梦,把糖裹在玻璃渣里囫囵咽下,我和他满身是伤,牵着手走向远方。
我的视线重新落回裴问青身上,倦怠如有实质,从他的身上一点一点漫出。他皱着眉,明明应该好梦一场,却依旧睡的不安稳。
他的手指动了动,手臂抬起搭在了肩膀上,转了转肩部。
那双深黑的眼瞳缓缓睁开,没有聚焦的视线在睁眼的同时,开始寻找焦点。
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假装今夜无事发生,保留他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然而身体却不再受我的控制。大脑与躯体在顷刻间分离,我无法完成行动的指令。
只能像一座石雕,被钉死在地面上。
差劲的夜视能力在此刻突然复原,让我轻而易举地看清裴问青脸上无法掩饰的错愕。
惨白覆盖他的脸,课桌被推开发出刺耳尖利的惨叫,在死寂的空间里成为呼吸的警告。
我控制不住咳嗽出声,钉死的双脚开始松动,直直往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