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没关紧,从门缝里投出冷白的光,模糊的说话声随着他靠近逐渐清晰。
他摸上门把手,声音恰好停止。
从屋里出来的陆成渝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面上寒霜尚且未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秦信毫无波澜地侧身让开他,擦肩而过时,忽然被往后推了一把,门在陆成渝身后掩上,光影变幻,明暗分界线勾勒分明的五官,划过鼻梁,重归昏暗。
一只手握住了秦信的手臂,耳边气流浮动,响起一道极轻极软的声音:“今天晚上我在二楼房间里等你。”
秦信转了转脸,似乎是想避开。
他把握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一点点拽下来,什么也没说,推开门走进了书房。
秦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责:“怎么现在才过来,不是让你吃过了饭立刻来吗?”
这种话不需要秦信回答,他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
沉重的实木椅子没有被拉开过的痕迹,想来刚才出去的陆成渝也没有坐下来聊的闲心。秦信没拉椅子,垂手站在桌前。
秦峥坐在桌后,果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说:“宏盛董事长的小儿子,你明天把人约出来见一见,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开始准备商议订婚的事情。”
“爸,”秦信平静地说,“我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也不会结婚。”
“那谁不是别人?”秦峥冷冷道,“陆成渝?”
秦信沉默片刻,抬起眼:“对。”
这对父子其实长得并不太像,秦峥冷漠,秦信内敛,熟悉秦信的人当然知道他跟他爹不是一路人,但不熟悉他的人只会觉得两人如出一辙地让人不敢接近,不敢违逆。在他们对视的这一刻,冷硬的父权和沉默的反抗无声碰撞。
秦峥从不管教他跟谁上床,即便那个人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私生子。
在秦信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执着之前,陆成渝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连看一眼都没必要的虫子,只要对秦氏没有影响,他永远不会在意一只虫子的生死喜怒。
唯一令他愠怒的是,秦信居然对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死心塌地,甚至愿意为他违抗自己,不惜放弃继承权,跟家里闹翻。这对秦峥而言是难以忍受的侮辱和挑衅。
他在风云诡谲的名利场沉浮数十载,靠的当然不只有父辈的累积,还有对人心和人性的精确把握。他不需要充当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只需要一点简单的引导,就足以让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就算藕断丝连,也会在心里埋下一根跨不过击不碎的横梁,永远不敢再露出什么可笑的真心。
“不可能,”秦峥说,“我可以不管你在外面怎么胡闹,但这个婚,必须结。”
他随后放缓了一点语气:“跟宏盛联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能早点独当一面,我也能早点放心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交给你。”
秦信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片刻后慢慢松开。
他忽然说:“我妈是怎么死的?”
“当年不是就告诉你了吗,意外坠湖。”秦峥极其自然地回答,就像他十几年来无数次面对他人或真或假的惋惜遗憾时一样,甚至还流露出一丝虚伪的哀痛和怀念。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独子,刹那间似乎在他眼里发现了一丝冰冷的嘲弄,不由得一怔,等想要细看时,那点细微的波动又好像只是被灯光晃了眼而产生的幻觉。
“我知道了。”秦信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再说拒绝的话,“您还有其他事吗?”
“最近……和陆氏合作的项目暂时不要往下推进了,有关的单子也不要随便接。”
秦信手指一动,不动声色地打探:“为什么?确实有听说陆氏上层最近不稳的消息,但我觉得也不影响现阶段的合作,两家毕竟是姻亲。”
“陆氏何止只有上层不稳。”秦峥说。
陆家是怎么起家的,这件事在私底下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干净,就算在那一代普遍灰色的情况下,也属于接近黑色的部分。
直到现在,它依然有些放不到明面上的东西。这些东西里的一部分在多年前被秦竹庄从陆怀波手里撬走收为己用,另一部分从前被陆家老爷子压在地下,现在因为有了陆成渝这个变数,归属是谁则不好说。
“陆董事倥偬一生,却只有个糊不上墙的烂泥儿子,”想到不久前陆怀波又闹得风风雨雨的花边新闻,秦峥面露轻蔑,冷道,“陆家早就在走下坡路了,倒台只是时间的问题,无所谓得不得罪。”
秦信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