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顿了顿,察觉出这种戒备,他嘴角的笑容因而变得更加真心实意了。
他松开握住阿加佩的手,转而触了触他的脸颊。那动作十分温柔,宛如轻轻挨近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他低声说:“只是一声而已,就念一念我的名字,别对我这么吝啬吧!”
停顿了一下,他再恳切地央求道:“求您了,不行吗?”
阿加佩的嘴唇蠕动,最后,他不得不开口:“……杰拉德。”
杰拉德欣喜地笑了,重新领着他走进白塔的宴会厅,那里早安置好了一张摆满丰盛食物的长桌。他同时绅士地为阿加佩拉开座椅,将外套交给旁边等候的侍者,邀请他坐下。
阿加佩的舌根因为唾液的快速分泌而酸胀不已,他望着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餐,不安地小声说:“抱歉,杰拉德大人,我现在还不能吃这些重油的食物……”
“大人的头衔是不必要的,”杰拉德叹气,继续为他铺好餐巾,摆好刀叉,“但是为什么,难道你还需要控制体重吗?”
他端详着他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成分,阿加佩的脸颊又滚烫起来,难堪地回答道:“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我是奴隶,要时刻为了侍奉主人……“
杰拉德的神色沉下来,他俯身过去,将一块鲜嫩多汁的羊排放在阿加佩的盘子里,轻声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奴隶了。”
阿加佩屏住呼吸,出于震惊,他第一次直白地盯住了杰拉德,这个身份神秘,举动成迷的贵客。
杰拉德坐在座位上,他微微一笑,朝他举起酒杯:“干一杯吧,为了你的自由。”
这真像是在做梦了,不然他怎么会在有生之年,听到有人能够许诺给他“自由“这回事?
“不相信我?”杰拉德朝他狡黠地一笑,眼尾漾起春风般的笑纹,“那我们走着瞧好了。”
阿加佩很想相信他,但又不太敢去相信,他拘谨地要命,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这一下午发生的事,简直像极了命运给他开的一个不可思议的玩笑。
他面前的长桌琳琅满目,摆放杯盏,小山羊和鹿肉排几乎堆的淤出去,一种由胡椒、小豆蔻、干薄荷、蜂蜜、生姜制成的辛辣沙司,则专门用来涂抹这些在海岛上奇贵无比的肉制品。如此芬芳扑鼻的丰盛佳肴,阿加佩却难以下手€€€€他此前从未见过这些奢靡的食材。
“香料,”杰拉德微笑,“俗世的神奇之物,人们将它们看作来自天国的恩赐。可实际上呢?这不过是人间生长的植株,通过特殊方法提取得到的产物而已。”
带着敬畏之情,阿加佩端详着沙司中掺杂的淡色颗粒,纯净的白胡椒,以他在岛上的所见所闻,唯有庞大的王室才能负担起这样的货色,大奴隶主的餐桌上,也难以见到如此昂贵的珍品。
杰拉德笑着说:“很惊讶吗?不用害怕,离开这座岛,有人叫我摩鹿加的主人,但是在这座岛上,我不过是一个做客的旅者,仅此而已。”
摩鹿加,阿加佩终于恍然,传闻中的香料诞生之地,人们都说,谁走上摩鹿加,谁就走上了乌托邦的乐土,谁拥有摩鹿加,谁就拥有了神在尘世的花园。
隔着弥漫的芬芳,年轻的奴隶看见杰拉德的笑容,他眼神专注,仿佛世间仅剩一个值得他凝视的人。
阿加佩低下头,回避了这种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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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摩鹿加主人的权势确实煊赫。
在这里,阿加佩破例脱下了奴隶的衣物,换上了昂贵且舒适的衣裤。杰拉德邀请他坐在阳光明媚的水晶窗前,为他讲述他过去十多年海上航行的精彩故事,听那些古怪迷人的志异传说。等到日落西山,星河在天边闪闪发光时,杰拉德再带他走到白塔的最顶端,将他认识的每一颗星都指给他看。
这位客人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情脉脉,口吻动听至极。他朝阿加佩抛出急切的问题,再全神贯注地等待他的回答,哪怕只有一个羞怯的微笑,一个简短的音符,他也表现像得了救命的良药一般庆幸。他谦卑、恭顺、和悦温柔,好像全世界再也没有比他更加亲切忠诚的朋友。杰拉德巧妙地牵引着话题,那丝滑的,得体的语言,便有条不紊的从舌尖上滚落。他从不叫冷场出现,也不叫阿加佩受了窘迫的欺凌。
毫无疑问,他游刃有余地施展着魔法,展示了一个体面的绅士,一位聪明人的全部教养与魅力。
“在产出精致玉器,瓷器和丝绸的国度,“他的声音低沉,回荡在少年耳边,“那里的人发明出一种能够映亮整个天空的巨大焰火,我曾经见过几次,当它点燃时,连星星的光辉都要掩藏在它身后。”
“我不懂,但我猜那一定很美。”阿加佩低声说,他确实神往于杰拉德描述的所有美景,但他心里知道€€€€十二分清楚地知道,这些美丽的景色,隐含着多少奢侈,多少无望的自由。
奴隶一辈子也无权消费这种奢侈,以及这种自由。
“美吗?“杰拉德笑了起来,他说:“我会带你去看的。但现在,我觉得有一样东西,比焰火还要美。“
阿加佩愣愣地问:“是什么?”
“你的眼睛。”杰拉德说,“哪怕点燃一万支烟火,都没有办法复制它的光彩。“
夜空寂静,星河倒悬,阿加佩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