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出去以后,尹懿对着眼前紧闭的门,心情有些郁闷。
他并不知道,他这师弟并没有像说的那样到休息室去。
江梦合上门以后,在走廊里艰难地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就痛苦地撑住墙喘息起来,背上冷汗直冒。
经过长途飞行,紧接着又是演奏,后腰的旧患早已经隐隐复发起来,刚才撞在钢琴的边沿,那疼痛更是数倍地升级。
在琴房的时候,他就不敢坐下去,生怕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了。而现在,那刺骨钻心的疼痛,已经不允许他硬扛着走到几十步外的目的地了。
第9章 Op.3 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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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梦弓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直起身来。有一阵子,旧伤不但使他腰间一片麻木,尖锐的痛楚还仿佛能够沿着脊椎蔓延似的,很快就传遍了全身。
江梦眼前一片黑雾,耳朵里起伏的鸣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人就这样被抛进剥离开事实的孤独当中,在这种隔绝感里,他一度恍惚地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那个夜晚,胳膊撑住的墙面,幻化成那晚脏兮兮的水泥路,他趴在地上,像流浪狗一样等着被救援,或者等着死,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办法。
在那阵令人绝望的疼痛过去以后,江梦甚至顾不上腰间依然缠绵不去的余痛,迫不及待地咬牙转过身,背靠在墙上。
江梦连喘息中都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疲惫感翻涌而上,他却睁着眼睛,近乎贪婪地环视周遭有阳光铺被的事物,在心里默念这才是现实。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把那些黑色的记忆从脑海里赶出去。
耳鸣消退了一些,江梦开始能听见尹懿在琴房里的演奏,那开阔而宏大的乐音用一间屋子也盛不下,仿佛巨浪一般奔涌而出,在走廊里回响。
那是肖邦的“大海”练习曲,江梦以前从没听尹懿弹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这种风格了。尹懿在业内一向以精巧灵动的技法以及清透的表现力闻名,公演的曲目很少触及这种情绪激烈的类型,就连私下训练也会有意无意地回避恢弘阳刚的作品。
江梦因此一直以为尹懿在这方面有短板,但此刻听见,才发现弹这种风格的时候,他的处理竟然比平时演奏那些明丽的曲子更加惊艳。在一种极致的热烈底下,仿佛又刻写着极尽的疏离、深不可测的冷静。
江梦听着,觉得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一道黑色的旋涡,雷暴和云雨在低低的上空盘旋,而海水则向着那中心围拢,可以卷走一切纷繁的、阴郁的念头:那是越往深处走,就越让人宁静的旋涡。
尹懿手底下的技巧足以支撑他像表现乐曲一样地表现练习曲,低音区的每一个和弦落下去都似有千钧重,而高音部分急速往复的琶音,却丝毫没有被它所淹没,江梦听着这曲子,却想象不出尹懿弹奏的样子€€€€那对他来说,是故人太陌生的面孔,陌生到让他忍不住要去探索。
江梦缓缓朝着琴房走回去,半路却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
廖媛媛从走廊另一端背着手快步走过来,一副小女孩的模样,远处楼梯口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江梦猜测,那是黄叶下楼去了。
“真开心啊,第一天就见到你了。”那位女大提琴手来到面前,话语间的感情真挚得一点也不像是客套。
现在,尹懿开始弹第二遍了,一般来说,第一首热身的练习曲,他一共只弹三次,江梦回头看了看琴房,随口应答了一句就想脱身,廖媛媛却拽住了他的胳膊。
“我知道你以前的事,”她说,“世界上能理解你的人会很少,但我非常懂你,从第一次听到你弹琴我就知道,我们是真正有共鸣的。”
江梦脱逃失败,把自己的手臂从女人的手里解救出来,有些警觉地问道:
“你说你知道我什么?”
“知道你出国的原因,还有……现在不能成为演奏家的原因。”廖媛媛神秘地笑起来,“你退出学院派的圈子以后,我就调查过€€€€我来到这个乐团也是为了帮你。”
江梦心里有种被窥探了隐私的烦躁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问道:
“这乐团里,我跟任何一个人都比跟你熟悉,如果我真的需要,为什么不找我师哥,反而要来找你呢?”
他声音淡淡的,却问得廖媛媛一愣,脸上胸有成竹的神色出现了短暂的动摇。
琴房里安静下来€€€€第二遍也结束了。
江梦叹了口气,兀自转身走开。
走到琴房门口,却听廖媛媛却在身后提高了声音,笃定道:
“他要帮早帮了,三性之间本来就有着巨大的隔阂,特别是Alpha,他们拥有一切,根本不愿意了解我们B和O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艰难€€€€他们尤其不会想理解Omega。”
“我们以前的经历,你是不了解的,所以你不明白他,”江梦再回答的时候,就连廖媛媛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冰冷,“你为了什么进乐团,我并不关心,但我不会允许乐队里的人不尊重尹懿。你知道,如果我介意,叶子姐会答应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