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行被这点动静弄醒,清晨五点出头,休假起床时间是九点,分针时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半闺着眼玩他的头发,洗耳恭听的态度:“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
“我以为推开门会有你和猫猫在外头,但面前仅仅是一条从我脚底蔓延的看不见尽头的路,远处是霭霭大雾,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模糊。”
“然后我扭头去看那间房子,身后是波浪似的闪闪烁烁的千万重山,它显得格外渺小、格外不足挂齿,过去的我为什么会被它囚困住?”
方重行将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不是你的错。”
“我听见一阵脚步在路的那头响起,哒哒哒,我转变了脸的朝向,朦朦胧胧的黑影由远及近过来,居然是一匹马。”
他向方重行描述那匹马的外观,足有两三米的高度,乌黑油亮,大理石塑像般的四肢极富力量感,长长黑黑的柔软鬃毛编成一条条小麻花辫,步伐优雅而高贵。
“它在我面前停住,跪下来,让我摸它的脑袋,”他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为什么会有一匹黑珍珠出现?之前拍摄用的温血马是枣红色。”
当时方重行只简单附和,是啊,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你的梦里?我也不明白。闻言他开始无理取闹似的拱他:“你怎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眼前的这匹与梦中的那匹外表一致,编成小麻花辫的鬃毛一致,矫健雄壮的四肢一致,他看见它认真打量了一会儿自己,温驯地低下头颅认主。
原来是你的小马。
钟悯伸手摸摸它的脖颈,温热的血脉,接过方重行递来的一小块胡萝卜喂到骑士嘴边,它先是嗅了嗅他的手,随后才接过食物咀嚼。
“它喜欢你,”方重行也将手覆在骑士身上摸一摸,“姐姐喂它吃东西它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
骑士是一匹个性且傲气的小马,只吃专人饲养员和方重行手里的食物,也不允许别人随意触碰,心情不好时除了方重行无论是谁靠近都要吃闭门羹。
“上次本想带你来见它,饲养员说它在生气,恹恹的,今天看起来心情倒很好,”骑士已进食完毕,眼睛眨了眨,好像主人口中说的不是自己,方重行揉揉它的脑袋,又看他,“想试试吗?”
之前拍杂志的时候经过了简易训练,那匹温血经过多人乘骑,烈性早消磨殆尽,没一点脾气,任由摆弄,极好操控。而骑士骄傲且叛逆,隐隐有一些担心。
方重行看出来他的迟疑,示意管理员去取自己的马具,又握紧他的手要他宽心:“我牵你走。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一以贯之的言出必行。检查完头盔,钟悯凭借记忆踩上马镫,跨坐于马鞍之上,骑士甩了甩尾巴,默许另一人的驯服。
“准备好了吗?”方重行牵住缰绳。
“准备好了。”
骑士在主人的牵引下缓慢移动蹄掌,哒哒哒的声音也与梦里一致。
秋冬萧瑟,私人马场更没人在,清幽得过分,冬青植物迷迷蒙蒙似水湿气沁人心脾,钟悯往前去看他屏障似的背影,对这种往下的视角无端横生出厌恶。
“阿行。”
方重行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嗯?”
“我想自己试试。
细绳转移,他摸摸马颈作安抚,轻夹马腹,骑士再次行走起来,马蹄声活似一首圆舞曲。骑士自通灵性,疾走速度加快,周边植物接连后退,生硬的风拍打在面庞,他攥住缰绳,扭头回望。
方重行缩小成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点,双臂正举起在嘴边做喇叭状,朝他大声疾呼:“别再回头看了!你向前走!”大地成为一面鼓,骑士沿着笔直坦途一路驰骋撞击出咚咚的鼓音,冷气呛进肺里,奔跑的似乎不是马匹,而是他自己。狂奔过偌大的马场,骑士带他前往终点——也是起点,方重行站在原地迎接着他的到来,相机咔嚓下来一张立马的照片。下马时他正要给他看那张差室厘便要错过的珍稀的立马照,尤其开心:“拍下来了。”
钟悯没有接话,也无心去欣赏照片,张开双手,扑进他的怀抱。
纵马过后,见家长的旅途已至尾声,行李箱闭合立起,方非与梁青玉上楼提醒他们俩东西不要忘记带,钟悯与两人一道出房间进隔壁,方重行正坐在钢琴凳上出神。
他的房间与拙园布置无差,施坦威大三角摆放位置都相似,只是这架盖着沉闷的琴布,从未见过方重行在它身上敲出任何一个音节。
背着家长一齐躺在床上的时候,钟悯跟他讲,我好像没有听你弹过琴。当时方重行的回答是长大了,忙起来没时间,手生。他静坐在那里,也在同它告别。
“阿行,”方非了然于心他失去钢琴的原因,隐而不言,只是提醒他,“是时候启程了。”
方重行嗯上一声,起身归置好琴冀,冲父母笑了笑,不想再计较遗失在时间长流的音符,站到爱人身边:“回去要教我弹新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