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同意的瞬间,钟悯的眉毛狠狠拧作一团。梁青玉怡好将他脸上不耐收入眼底,将图图拉过来咬耳朵:“你跟钟悯关系怎么样
方重行满目疑问:“还可以啊,怎么了爸爸?”
“看他似乎不是特别乐意在我们家吃坂。”
方重行摇摇头,犹豫一会儿,轻声说:“他跟他姑姑………不太好。”梁青玉顿时了然于心:“真的是姑姑吗?”
方重行将食指竖在哺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在他面前提。”梁青玉拍拍他的肩膀,意为了解,转头去招呼客人。
午餐时梁青玉未打算拿酒,由佣人榨了两扎果汁摆在桌上。钟竹语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青玉哥,你珍藏的酒不给我尝尝吗?”
梁青玉一征,随后笑了笑:“我不常喝,没存什么好酒。”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让佣人去选了瓶白葡萄酒拿过来,正要询问钟竹语是否有开车,但被她抢先递过来酒杯:“谢谢青玉哥。
钟悯在一旁小声提醒:“你开了车的。”
钟竹语并未理会,依旧保持手向上托举酒杯的姿势,讨要一杯酒。
梁青玉为难地握着酒瓶,奋力打圆场:“改日吧,这瓶酒我给你留着,你们安全比较重要。”“小酌一杯不碍事,我等会儿叫代驾,”钟竹语说,“麻烦你,倒满。”“不用了叔叔,谢谢您的好意,”钟悯很快打断,“我姑姑她不胜酒力。”
钟竹语终于转过头了,目光从两只镜片中心透出,如炬,死死落在养子身上,审判般唤出他的名字:“钟悯。”姓名所有者承应:“嗯,在。”
两者剑拔弩张地胶着,时间似乎暂停流动。方重行与父亲相互对视一眼,同频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高脚杯砸向地面,一声濒死的尖锐破碎。
同样入耳的还有女人压抑且刺人的哭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父子俩全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场面?方重行仅仅跑神片刻,注意力又放至钟悯的小臂。昭然若揭,高脚杯就是冲着他去的,方向偏离,碎在他脚边,溅起来的玻璃碎片扎进他手腕血管。
他脸上又流露出同那天五栋楼下的表情了,难堪,窘迫,隐忍,破碎。在场的管家比主人更震惊,经率先反应过来的小少爷提醒,才急忙去找医药箱。地上的碎片被清扫干净,方重行从管家手里接过医药箱,取出医用棉签,蘸湿酒精给镊子消毒,随后拽过正在滴血的手腕。
钟悯轻声说:“不用管我。”
方重行还没说什么,这边钟竹语好似应激:“对!不要管他!谁都不要管他!”
“有点痛,你忍一下。”方重行没有理会情绪失控的女人,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拿镊子轻手轻脚把那一小块玻璃碎片夹出来,又用碘伏擦拭伤口,医用纱布绕几圈包扎完,打了个规矩的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如医生对待患者般叮嘱道:“伤口这两天千万不要沾水,不然会发炎。”
待佣人收走垃圾与医药箱,方重行才重新看向双眼通红的女人,她双眼血红,盘好的发髻被揪得一团乌糟。钟竹语好像很喜欢穿套装,今日着一套粉橘色休闲西装,并没有衬得她更加温婉,起到了反效果,或许和她唇线清晰的口红有关,趋势过于利落而显得有些刻薄。
“不好意思阿姨,”方重行微微侧身,形成一个绝佳的遮挡位置,却又与她针锋相对,“我家的物件伤了人,我有义务负责。”钟竹语呆愣几秒,崩溃般捂住脸颊,喃喃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压抑太久失态了,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一个人真的很累。他刚出生那年我还在读书,八年连读压力巨大,课业繁重,整日里都喘不过来气。但是没办法,他妈妈生下他就回了圣彼得堡,他爸爸是我从小认识的邻居哥哥,还有家室……他那时候太可怜了,哭都哭不出来,跟小猫一样,我不收养他他真的就要死掉了。”
“我只能从生活费里抠出来些零余偷愉把他养在江城,找保姆来照顾他,我也很怕,怕别人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学生指指点点。为了他我努力打拼赚钱,也不敢结婚,别人给我介绍我都不敢去相亲,我怕再组建家庭对他不好,就一直单身到现在。我是个女人,我也想有个伴侣可以依靠啊。”
在她讲话的间隙,梁青玉已经支走了所有佣人,布菜时热闹的餐厅眼下唯余她一人如啼哭般的倾诉。
“可他是怎么对我的!钟悯!你敢不敢说!”钟竹语骤然拔高声调,噎气似的顿住两秒,“他认那个莫斯科来的保姆做妈!我从北京回家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口俄语比中文更顺嘴,我让他喊妈妈,他半天半天叫不出来!躲在那个女人怀里不肯看我!他哪里像我的孩子,他哪里是我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没有少过他吃穿用度,他想做的事情我没阻挠过一次,学吉他,学贝斯,学各种乱七八糟的乐器,哪一件我反对过?在十五中跟一帮不学无术的吊车尾搞什么破乐队,我再不管他就要毁了,我常年不在江城,托好几层关系才给他从十五中转来一中,购物卡送出去多少张,可他的回报就是,就是,”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他不认我,他不认我!”“谁要费心费力只做个姑姑啊,谁愿意做姑姑啊……”
餐厅内一时无言。梁青玉见惯历来情绪从不显山露水的妻子,第一次接触到激动至极、谈不上特别熟的女性,略有些手足无措,思忖片刻,他递过去抽纸,要钟竹语擦一擦眼泪。
不料,手腕被一把攥住,他整个人不得不跌坐在餐椅上,肩膀一沉,多了个来自外人的头颅。梁青玉登时浑身僵直,无声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看向方重行,用目光请求支援。但团困暂时无空分神去理会他的求救。
因为方重行此时正被钟竹语讲话时始终屏着气、感觉下一秒便要窒息而亡的钟悯拽住了手腕。方重行听见他用颤抖的牙齿咬出几个字来:
“撒,谎。她,撒,谎。”
第十六章 “你和我一起感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