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成为一句咒语。
“小远,我想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你。”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光霁都在观察身边人的性格喜好,他从前并不擅长这件事,但为了说他们爱听的话,强迫自己慢慢擅长。一开始很不习惯,习惯以后觉得虚伪,觉得虚伪却仍然会做以后,就说明已经习惯。
徐远川经历的,他大多都经历过,所以后来在徐远川说一些话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容易接受,因为徐远川还在逐渐适应的阶段,哪些话属于心口不一,一眼就能识破。他想,这些话说完,徐远川大概也会在心里厌恶自己,而厌恶也要说,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这种目的通常是与人亲近。他们都一样。
沈光霁在国外时也常去兼职,做过家教、做过收银员、穿过厚重的玩偶服,做过一切能做的。他们都从十岁开始生活在别人的家、都把心里话寄托于手中的画笔、都曾经被其他学生恶意对待。
他无数次和徐远川的人生短暂重叠,他希望他们是“一样”的。
然而事实上他们又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徐远川很勇敢,又或者说,他似乎做任何事都没有顾虑,这让沈光霁感到心慌,一度想要毁掉,恨不得只能看到他哭、看到他软弱,最好把他养成玻璃器皿里的金鱼,活动范围只限于沈光霁的掌心,一旦离开就要窒息而死。
可徐远川知道沈光霁在想什么,他说:我不带你走,你把我关进来。
被困进水里的明明是徐远川,沈光霁却觉得窒息的是自己。
沈光霁身上有数不清的疤,他很希望这些伤全部都是父亲造成的,那样它们就会日渐淡去,他也能做一个更纯粹的受害者,而不是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可实际上除去脑后和背上那两道他看不见的疤,所有留下的伤痕都来源于自己。有时是控制不住情绪,让人感到为难,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他想要提醒自己别做错,又有时只是单纯的“赎罪”方式。
这么多年来,他学会了示好,却始终学不会道歉,也许是因为妈妈去世时把他所有没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后来那些咽下去的话就永无天日。而徐远川根本不需要向谁道歉,他走不出去,也不能把徐远川关进来。就好像在谁也确定不了的某一天,他变成了那条金鱼,徐远川却没有手捧着玻璃器皿。
没有人困住他,但他就是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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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徐远川从沙发上起来,有些麻木地揉了揉眼睛,没回头,拿着手机往楼下走。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到处都暖洋洋的,适合一切能用笑容表现的好情绪,而徐远川心不在焉,临到一楼时一脚踩空,整个人突然失重,摔倒在楼梯下。
他一声不吭,撑着地面爬起来,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已经能听见沈光霁急促跑来的脚步声了,但他似乎回不过神,觉得掌心那道早就愈合的疤好疼。他心神不宁,摔倒连条件反射的动作都没有,掌心根本没有接触到地面,但他只觉得这道疤在疼。
“小远。”沈光霁跑下楼梯,坐在徐远川身边,握起他的手看,没有发现受伤,但仍然放不下心来,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怎么了?”
听见沈光霁的声音,徐远川才仿佛从梦中回到现实里。他转头看沈光霁,视线模糊,像被一层水雾笼罩住。
“疼。”他说。
“摔到哪了?”沈光霁问。他双手捧着徐远川的脸,指腹蹭过那双发红的眼睛。徐远川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疼”而掉眼泪的人,他觉得心脏被人捏在手里不住收紧,恨不得把胸腔剖开,否则透不过气。
徐远川不说话,沈光霁有些无措,装了不到一周的心狠,一瞬间就崩塌。他侧过头亲吻徐远川的脸,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问他:“哪里疼?小远。”
哪里疼?
徐远川也说不好,他摇摇头,用力抓着沈光霁的手,说:“现在我们手心都有疤了。”
沈光霁手心也有一道淡淡的伤疤,是那天在集装箱被信封刀划开的,不严重,他掌心粗糙,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他知道徐远川为什么这样说。他们又多了一处相似的地方,就好像两个世界更近了一点。
他明白,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不出徐远川为什么突然这样难过。太阳明明还高悬在天上,室内一片柔和的光,坐在台阶上还能看见马路对面的银杏树,他们曾经踩碎过满地落叶,看过铺满地面的雪。这里一派好景,为什么难过了。
徐远川低着头,抚摸沈光霁的掌心,接着是手腕,然后推上他的衣袖,视线停留在那条伤痕交错的手臂。
新伤叠旧伤,数不尽的旧伤。它们出现在沈光霁身上,却半点不像沈光霁笔下的画,它们丑陋、狰狞,像集装箱外面那片用碎石铺满的路。而新伤看起来甚至才刚结痂,紫红、发黑的血痂。
没好。
没有好起来。
徐远川有答案了,他的爱没成为所谓良药,沈光霁的人生从开始到现在根本没被旅途中的任何人治愈,默念了数不清的“向上走”,如今仍在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