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刀拿回右手,左手横在沈光霁面前,问他:“你想从哪个地方开始?”
“把刀给我,小远。”沈光霁摇头,缓慢又不可置信。
惶恐、心疼、震惊、慌张,他看向徐远川的眼神里头一次包含这么多深刻的情绪。
徐远川很难不感慨,“你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真是稀奇。”
可其实他也没那么有底气,他曾经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偷偷掀起过沈光霁的衣袖,只掀起一点点,只看了一点点,月光模糊,没能看仔细,但到底知道那些疤痕有多密密麻麻。他不敢告诉沈光霁他见过了,沈光霁那么防备,他怕沈光霁崩溃。
“不想看了,光看一眼有资格说理解你吗?你不如让我感受。”徐远川把刀刃贴在自己完好的皮肤上,黑白如此分明。
几乎同一时间,他的胳膊被沈光霁紧紧攥住,他力气不如沈光霁,握着刀的手被迫抬起,但他不肯松手。沈光霁怕伤到他,也不敢去夺他的刀,这让他还有机会与沈光霁僵持,“你不是最爱玩儿体验派那一套吗,为了让我理解你,让我亲身体验过的还少吗?”
很多事情沈光霁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但不可能会忘记。他曾经怎么对徐远川的,假如适应现在的互联网时代,用文字叙述公开出去,他一定遭万人唾弃。至于是不是为了让徐远川体会他、理解他,他说不清,也许就如徐远川对他说过的一样,很多劣性行为都是基因里带来的,就像遗传病,一旦察觉,就要伴随终身。他每一次都以为徐远川会逃,冷静下来后却只有自己在逃,徐远川只是带着浑身伤痕拥抱他,说爱他,这让他一度重新定义“爱”字的含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徐远川的一再包容好比撕掉习题最后的参考答案。
他真的对徐远川好过吗。
这个问题让他觉得留不住眼前的人了。
徐远川用左手贴上沈光霁的脸,动作温柔,像捧一块美玉,连目光都是柔和的。
“我无数次想带你走出去,可你始终跟我隔着一堵墙。”
他说:“我现在想通了,只要你把我变得跟你一样,我就没必要问那么多了。我不带你走,你把我关进来。”
“不可能。”沈光霁语气下沉,从心慌到动怒只需要片刻,每一个字都嚼着怒意,恨不得把徐远川生吃了。
徐远川更习惯这种状态下的沈光霁,歪了歪头,肩膀松弛,神情轻松,“要么你来,要么我自己来,主导权不在你手里,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你对你自己就这么狠心吗?”沈光霁死死瞪着他问。
徐远川想了想,说:“对谁都心狠,唯独对你心软。”
这句话如果放到床上说,沈光霁兴许会把他抱起来哄一哄,摸小狗似的揉揉他的头,放到此刻说,他觉得有点矫情了,于是皱了皱眉,问沈光霁:“想清楚了吗?试试看,我理解你了,那皆大欢喜,理解不了,要么你滚要么我滚,没多难。”
怎么不难。
沈光霁深吸口气,握着徐远川的手腕不肯松。
他自知一败涂地,否则不会说“我给你看”这样艰难的话,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他自己都不想看,知道现代医学有祛除疤痕的手术,犹豫了很久,不愿意被医生看见,还是没去,学了文身,想在无人发现的地方自己用墨色把它们遮盖掉,时至今日都没能动手,怕掩埋不住,也怕欲盖弥彰。
要怎么把这些话告诉徐远川。
他的高大没有成为他的保护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懦弱、孤僻、遇事不敢反击,以为只要保守秘密他就能做另外一个自己,没想过徐远川会把他的保护色撕得粉碎。他没学会剖白,每当提起过去,一字一句都像往悬崖迈步,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的夏天,他站在天台浑身发抖一心寻死的模样,心里嘶吼的却是:不想死,拉住我!
这一次上帝没有听见他的祈祷了,徐远川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那么虔诚,说的话却不留余地,“那我自己来。”
饶是沈光霁抓紧了徐远川的右手也无济于事,徐远川飞快地把左手从沈光霁脸上挪开,握着刀刃,接过了右手的信封刀,转了转手腕,刀在手中灵活地掉了个头。
“我答应你!”
沈光霁几乎是喊出声,像曾经只在心里高声呼喊过的那几句“不想死、拉住我”。可徐远川速度太快了,反着光的刀刃已经贴上手臂,触及的皮肤立即渗出血丝。
好在收手及时,伤口很浅,徐远川甚至都没察觉。
“你别动,别再动了。”
沈光霁后退一步,不敢去抓徐远川的手,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呢喃的是“小远”两个字。
徐远川第一次这样直面接收到沈光霁的痛苦,没想到是为了自己,一时说不出话,胸口闷得厉害,鼻尖发酸,比他在冷风天吃雪糕的反应难受得多。
“我不动。”他把刀背过来,刀刃朝向自己,递给沈光霁,“你来。”
沈光霁却偏偏反握住那一截刀刃,把它从徐远川手中夺走,准确地捕捉到徐远川眼里的错愕才松开手,信封刀清脆落地,血流满整片掌心,像拆了一封迟到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