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霁坐在唐颂家的沙发上,桌上还放着他的速写本。
他在去美院的路上接到唐颂妈妈的电话,说唐颂马上就走了,想让他一起去给唐颂买点东西。沈光霁问能不能改个时间,他现在有点急事,唐颂妈妈说,如果急事是小徐同学,她可以帮忙解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犹豫再三,沈光霁还是去了,想着唐颂不在,只买点东西的话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没想到到了他们家里,发现唐颂爸爸也在,他让沈光霁进来坐一会儿,等他先开一个线上会议,沈光霁只好等着。
唐颂爸爸是个十分沉默的人,他的沉默和沈光霁不同,对内对外都如此,连开会都是言简意赅,等着别人说完再给一两句总结。
沈光霁印象中,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唐颂偶尔被爸爸接过去住几天,会把他也拉上。
沈光霁非常讨厌记忆里每年仅有几次的“几天”,因为唐颂爸爸对他们很严苛,各方面都吹毛求疵,而沈光霁有他的“使命”,他必须凡事都做不到,至少不能比总是出错的唐颂完成得好。
唐颂是故意出错的,错题本上密密麻麻,他说这样爸爸今天就不会出门,会在家里盯着他抄完,再把他教会。沈光霁每一次都得跟着抄,等唐颂自己愿意“学会”了,他才能延迟一会儿假装恍悟。他讨厌这种感觉,好在唐颂爸爸几次之后就对他失望透顶,把更多的耐心给了一笔一划抄完就会长记性的亲生儿子。
沈光霁转头往会客桌看,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唐父停在电脑边的那只手上闪过一道袖扣的反光。他想,他小时候讨厌的其实不是唐颂爸爸对他们严厉,讨厌的只是要装不会,然后永远不配被打及格分。
所以他至今都不及格,是劣等的。
“唐颂明天几点走?”唐父开完会,单手合上电脑,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仍然挺直腰背坐在原位,说这话时谁也没看。
唐颂妈妈回了声:“明天下午三点送他去机场就差不多了,不赶时间。”
“我送吧。”唐父道。
“光霁明天有空吗?”唐颂妈妈望过来,“下次见面指不定又是什么时候了。”
“我可能没有时间。”沈光霁低头看手里的速写本,布艺封皮很容易脏,但他保存得很好。速写本也是浅蓝色,不过要比小帆船的光深一点,不像海面,什么也不像,“他回来后我们见过好几次,已经把话说开了。”
“嗯。”唐父问:“结论是?”
“没有统一。”沈光霁仍然低着头,“他怎么跟您解释的?”
“他只说了他的工作。”唐父终于转身看向沈光霁,“关于你们感情的事,他没跟我提。”
沈光霁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还是没说。
他在想,目前从唐父的态度来看,所谓“感情的事”多半是唐颂自己想太多,唐父对自己儿子跟谁谈恋爱似乎不感兴趣。又或者说,唐父当然希望唐颂能找到一个完美的伴侣,没想到找上了在他眼中不及格的沈光霁,可沈光霁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虽不满意,却够放心,所以由着唐颂去,既然这段关系如今要结束,那说明唐颂可以去寻找下一任完美的伴侣,唐父对此并无不满,甚至不及唐颂妈妈十分之一上心。
沈光霁想,假如唐颂在这里,一定又会找无数个牵强的理由反驳脑中的自己,直到把自己说服,死活认定唐父就是在乎,然后一头扎进死胡同,顺便把沈光霁也推进来,就像小时候去爸爸家里也非要带上他那样。
最后是沈光霁跟唐父去了趟商场,唐颂妈妈没有出门,她说唐颂今天会回家吃晚饭,她要提前准备。
沈光霁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曾经一度沾了唐颂的光,现在觉得作为在家等候的一方其实也很幸福,至少有盼头,可惜他的厨艺比徐远川差得多,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学一学。
唐父给唐颂买了一块手表,黑色,外形简约,适用于所有场合,价格相对于他的经济实力而言,不贵。
“衣服就不添置了,你不是有自己的工作室?”唐父说:“分手了还是家人吧,应该不会少他衣服穿。”
沈光霁愣了一下,“您都听阿姨说了吗?”
“不然我何必跑一趟。”唐父付了钱,店员把包装好的纸袋递过来,他没有动,等身边的沈光霁伸手接,模样自然,就像对待公司下属,“她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唐颂成为了牺牲品,希望我能劝你回心转意。”唐父回头,朝沈光霁笑了笑,“不过我没有那个打算。”
沈光霁还是有点诧异。
唐颂妈妈在他面前不是这样说的。
“我跟他妈妈婚后在观念上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所以才分开。”唐父说:“我认为要跟谁组建家庭,或者到底要不要组建家庭,那都是他的事,我老了以后走在儿子前头就行了,没想过抱孙子,性取向这种东西更无所谓。我也从没说过要让唐颂子承父业,天天去盯一堆没有生命没有情绪的数据,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自由的,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不论选择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可这个要求其实很难达到。”沈光霁说。
“正因为很难达到,他才有努力的空间。”
“那他让您失望了吗?”
“单说失望的话,没有。”
沈光霁听到这里,稍微感到一点安心。唐颂得过的奖大部分都是他的,如果那样严苛的唐父对此满意,也就说明他本身并不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