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做饭,烫伤了手,虎口起了一排小水泡,时时刻刻都疼,疼得难受了,不停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非常胡闹地喊:要死啦要死啦,这次真的要死啦!
那天爸爸回来给他涂了药膏,结果晚上太痒,睡着以后把水泡全挠破了,接着是很不意外的发炎、化脓、扩散、感染,他记得那个时候也发高烧了,烧了好几天,意识都模糊,导致现在记忆断断续续,回想起来只记得醒来以后家里又请了一个阿姨,阿姨说,他刚生病那天她就来了,他每天晚上说梦话,喊的都是爸爸妈妈。
所以他生病了也不是爸爸妈妈照顾的,阿姨向爸爸妈妈传达了他的梦话,他没等来回应。
“还有好多,我记不清,一年毕竟有三百多天。”徐远川靠着沈光霁肩膀,嘴角微微上扬,没在笑,天生的,唇形就那样,“我不擅长记这些,其实真要说他们,我最先想到的还是家里的院子,我妈妈爱抱着我在院子里画画儿,我爸爸会给我们做好多好吃的,带我们看星星、放风筝。”
感觉到沈光霁难受了,一直忍不住挪动,徐远川就坐起来,披上沈光霁穿过的浴袍,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里,给沈光霁揉发涨的腿。
沈光霁没说哪里难受,但徐远川想这样给他按。
“平躺,老师,我听见你叹气了,你没睡着。”徐远川在被子里拍拍沈光霁的腿。
沈光霁迟疑了一会儿,翻过身平躺了,腿支起来,徐远川更方便给他按。
气氛突然沉默了,徐远川有点累,不知道他的睡眠故事有没有给沈光霁催眠成功。
答案很快就揭晓,沈光霁睁开眼睛望向他,声音沙哑,问他:“然后呢?”
“然后?”徐远川不知道该从哪里接上,“然后我就被送去北城了。”
说到这里,才又想起一些什么。
“我回国的前几天,也可能十几天,不记得了,总之是爸爸最后一次带我去郊游。”徐远川回忆着,手边的力道也轻了,“我们在湖边看天鹅,天鹅飞起来的时候,我爸爸说,远啊,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人只活一辈子,别迁就,我当初就是因为走错了路,才酿成了这么多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在父亲和孩童的语气之间来回切换,非常生动又艰难地给沈光霁还原。
“我问他,那爸爸现在要去追求幸福了?他反问我,远,你会祝福我吗?”
“我说,可我的幸福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你要走,你就是希望我不幸福。但他告诉我,爸爸很爱你,但爸爸不是他唯一的身份。”
“我其实听得懂他说什么,就是故意耍赖,跟他说,爸爸已经是爸爸了,你不想要当爸爸,你就丢下我了。我还以为这招会有用,至少让他晚点儿走,可他只说,远啊,快快长大吧。”
“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他没回答。他不会撒谎,我妈妈也不会,他们不想直接说不爱我了,干脆就不说话。”徐远川说着,把话题绕到沈光霁身上来,在被子里找到沈光霁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你啊,你也像他们一样,把我锁起来,还总是不说话。”
沈光霁嘴唇动了动,想反驳点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
徐远川却笑了,自顾自道:“也不都一样吧,你要真的跟他们一样,我早就放弃了。他们是真狠心,你是装的,你老要惦记我吃没吃饭,我受伤了还亲我脸上的疤,不想管我,又怕我自杀,今天还来接我了。你知道吗?我每次听见你要送我去哪儿或者接我回家,都会开心好久,我以前是被丢下的那个,他们不管我的时候,我学都不上了,我故意不坐校车的,想让他们接送,总会有一个人有时间吧,结果还是没有人理我。好难得,是不是?竟然有不在意小孩儿上不上学的家长。”
“嗯。”
沈光霁突然“嗯”了一声,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给出一点回应,说明他在听。
“分别的时候他们倒是挺有话讲的,我妈妈那天在飞机上还哭了,哭着摸我的头,跟我说,远,不要怪妈妈,妈妈很不容易。我问她,每个人的妈妈都不容易吗,她说是。我当时生气了,因为我觉得我都没有哭,她一哭,好像是我欺负她。我就把她的手拿开了,说,别人的妈妈不像你这样,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所以。”
所以后面是什么,徐远川没说。
沈光霁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徐远川的手,安慰似的,吐出一句:“不怪你。”
他以为徐远川后面的话会是:所以妈妈才真的不要我,如果当初我没那么说...
实际上徐远川只是想:所以等我哭够了,就决定真的不要她。
徐远川松开沈光霁的手,给他按胳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他说:“老师,我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总惹你生气了。”
他转头,迎上沈光霁的目光,皱着眉苦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我都得自己决定,后来去北城了,有时两个弟弟的事情也要我决定,决定了我就执行,不需要向谁汇报,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这样,所以我有事儿不习惯提前告诉你,我现在懂了,以后我都告诉你。”
沈光霁哑着声音喊他:“徐远川。”
徐远川点头,“嗯。”
一点点鼻音,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