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雨最终没有落下来,但没过多久,这座城市的确进入了雨季。
空气里的水分日益充沛,渐渐带上潮湿的触感,上下楼时,能看见楼梯间的墙砖和扶手上沾着细细密密的水汽。天气预报开始变得不准,每日都提醒或许有小雨,但究竟什么时候下雨,阴天下还是晴天下,持续几分钟还是几小时,全都说不准。
但是,除去变幻无常的气候外,生活是愈加安定下来了,夏镜偶尔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半辈子似的,但无需掰着指头算也知道,其实并没有很久。
有一天,雨下得很大,但温度恰到好处,又是周六,两个人窝在屋里看电影。
雨声缠绵,空气微闷,尤其让人犯懒,所以夏镜看得并不专心,看着看着,身子一歪,又成了没骨头的人,靠在杜长闻肩上,没几分钟,连腿也往茶几上架了。
后来听见影片里某个角色说“一年的热情,随后是三十年的平淡,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他又随口对杜长闻说:“我以前看电影,很相信这种看上去巧妙的话。”
杜长闻问:“现在不信了?”
“不信。”
杜长闻显然也没有仔细看电影的意图,听罢就饶有兴趣地追问:“为什么?”
夏镜还是靠着他的肩,盯着荧幕,像是发表不负责任的意见那样回答:“因为二者并不矛盾,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就很平淡吗?”
杜长闻的声音里就带上了笑:“是么?你的意思是,热情也还在?”
“最近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都过了很多年了,其实根本没多久,这样一想,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神就是半年,好像没多久就要老了。”夏镜说到这里,焉地觉出一点扭捏,笑了笑才继续说下去:“这算是平淡的生活吧,但如果没有热情,就不会是这种感受,只会觉得无聊。”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杜长闻或许会取笑自己,但说完后没有听到杜长闻的回答。
就在他即将把注意力放回电影情节的时候,杜长闻才一本正经地开了口:“这很好。”
“什么?”
“我说这样很好,这样趁你不注意,我就拴住你一辈子了。”
夏镜想装作若无其事,几秒没吭声,但从杜长闻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耳朵一点一点都红了,但他也装作不知道,没再多说。
露台外的雨声隐隐清晰起来,很快和电影台词的声音混在一处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里,偶尔还有几声闷雷。
夏镜醒来的时候,发现雨声听上去像是比白天更大了,哗啦啦的响,但也可能是被深夜的静谧放大了声音。窗帘只拉了半截,挡不住偶尔流进来的灯光或是闪电。
他懒得去验证,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这时才发现杜长闻是醒着的。
一起生活久了,早已能从呼吸中分辨出对方是睡是醒,也知道杜长闻睡眠实在是浅,再轻微的动静都能吵醒他,于是夏镜自然而然地以为是雨声的缘故,伸出手摸到杜长闻的手臂,他嘟囔了一句:“要不要我去把窗帘拉上?”
杜长闻的回答很快响起:“没事。”
他的声音太过清醒,让夏镜的睡意也淡了几分,于是他又睁开眼,还开了句玩笑:“怎么又睡不着了,夜不能寐,在想谁呢?”
他看不清杜长闻的脸,但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反正也醒了,他索性伸长手臂一把抱住杜长闻,埋头在对方的颈窝处蹭了蹭,才心满意足地追问:“难道被我说中了,夜深人静,怀念旧情,思慕旧人……”
杜长闻摸了摸他的头发:“胡说八道些什么。”
夏镜笑起来,正要说话,又听杜长闻继续说:“我只是在想,其实我一直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年轻的时候目中无人,孤高自负,后来才会……栽过跟头之后,又觉得人心不过如此,看什么都自以为无趣,脾气越来越坏,活得也敷衍。”
杜长闻说得慢,语气也没有多少感慨,但话里的意思让夏镜瞬间就彻底醒了——杜长闻何曾会说这样的话。他可以是严苛的师长,稳重的朋友,甚至温柔的情人,但夏镜从没想过,过去那些年在他口中会是“活得敷衍”四个字。
但杜长闻还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下去:“直到现在,白天你说时间过得太快的时候,我才忽然发现,生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说着,杜长闻在黑暗中再次笑起来:“好了,就是在想这个,你已经知道了,睡觉吧。”
夏镜感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杜长闻隔着头发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吻。
他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心如擂鼓,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