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跟小杨主任一见如故,大家一起聊一聊嘛,别这么不合群,咱俩也叙叙旧。”
穆之南手一抬:“别,我和你没有什么旧可叙。”
杨朔在旁边看这场面,他俩的关系似乎都是梁主任一厢情愿的热情,平时也很少听到穆之南谈论自己的同学或者学生生涯,除了偶尔在开会时遇到ICU的裴主任,而裴主任本身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这位儿童医院的主任则不同。杨朔问:“你们,大学同班么?”
“当然,本科一个班,研究生一个专业,我们俩啊,就是相爱相杀的关系。”
穆之南一脸的嫌弃:“滚,要点儿脸好么,谁跟你相爱!你是在云南吃了有毒的蘑菇产生幻觉了么?”
“还说不爱我?我去云南你还惦记着!”
“不想知道也不行啊,谁天天在同学群里发当地媒体采访片段的,人家孔雀之乡的孔雀都没你这么花枝招展吧。”
“哈哈!穆之南,嘴还是这么毒,一点儿没变。哎你平时这么说话,病人家属还有你学生怎么受得了的,不得天天投诉你。”
“梁一成,我对讨厌的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所以你应该反省自己。”
梁一成说不过他,也不继续抬杠了,反而低声问杨朔:“哎,你怎么受得了这脾气的?”
杨朔饶有兴趣地看戏,看难得说这么多话的穆之南,就像和他一起经历了大学时代一般,看他有一点傲慢,刻意的不屑,又带着独属于老朋友之间情感联系的对话,沉浸在插科打诨的气氛里,以至于梁一成突然问他,他反应了一下才故意说:“他对我也不这样啊,可温柔了。”
“切!”
第一季度结束后的死亡病例分析会,要求各科室安排部分学生参加,
杨朔在白大褂里面打了一个黑灰色的领带,不苟言笑,气氛庄重,看得出日常还保留一些西方社会的仪式感。
甫一上台,他先是对着屏幕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开始介绍病例。他说这是个特别的病人,是他回国以来,第一例父母主动捐献小朋友的遗体的案例,他对此非常感激。
丹丹小朋友患有社区获得性肺炎,而这种疾病的病原谱多种多样,尤其是重症肺炎的病原学诊断,目前仍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领域,由于缺乏精确的数据和实验室资料,使得临床医师对重症肺炎病原学的了解十分有限。在实际诊疗过程中,常用的微生物检查并不能反映肺炎病原学的真实情况,反而是死亡患儿肺组织标本的病原学检测,是获得准确数据的最好方法。
他对这个病例分析得很细致,除了病例病情和死亡原因之外,他还总结了一些诊疗方面的经验和不足,讲完了过分冰冷的病例分析之后,杨朔语调一转:
“除此之外,还想说几件关于丹丹小朋友的事,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父母决定不再给她进行徒劳的抢救,他们带着孩子在安宁病房玩了两天。我送他们过去的,那个时候,丹丹已经没办法睁开眼睛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她妈妈就在她耳边给她描述她看到的一切,抱着她玩滑梯,走吊桥,让她听树林里的虫鸣鸟叫,说不要怕,说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很美很安静。”
“那天晚上,丹丹父母来找我,说他们打算捐出孩子的遗体做医学研究,我很感激也很想接受,但还是觉得,孩子还那么小……”杨朔深吸一口气,侧过头用力皱了皱眉,接着说,“但她的爸爸妈妈说,他们今天感受到了孩子是快乐的。”
“她和其他小姑娘一样爱美。丹丹过世后,他们拿到我们摄影师拍的照片,妈妈说很美,她穿着为过生日准备的纱裙,抱着她最爱的小浣熊公仔,闭着眼睛,但嘴角微微扬起,是做着美梦的样子。”
“我想我会记得她很久,记得她爱笑,爱吃蛋挞和薯条。”
他讲述的声音里有一层薄薄的伤感,不是装作沉痛,而是发自内心的悲悯,而他对患儿和家属的感谢也非常真诚。原本这就是个普通的死亡病例讨论会,杨朔却额外多说了几句话,他对着女孩照片深深鞠躬的样子让杨亚桐突然理解了穆之南的感情,小杨主任在专业领域里的光彩和丝毫不伪善的责任感,很值得尊敬很值得爱。
“确实是个很棒的人和很成功的医生。”杨亚桐这样想,也顺便理解了每一批去PICU的实习生经受过的雷霆暴击,大概只有在这样严苛的要求下,才能使医者无愧,生者无憾。
春分的雨落在竹林里,新生的笋挂着小颗小颗的泪,浅山的花开了,无声地,哀悼所失。
第15章 职业暴露
穆常宁回国已好几个月,她从没单独跟穆之南有什么交流,除了工作交接,名字出现在同一个病历上。穆之南也不主动找她,杨朔有时候会在儿科聚餐时喊她一起去,穆常宁也不太想参加,毕竟不在同一个科室,而她在医院也从不提及和穆之南的关系。说好是同事,但居然比普通同事更为生疏。
她初到产科这几个月过得也并不轻松。
同样都是在国外受的高等教育,穆常宁和杨朔风格明显不同。杨朔是传说中的除了对着树不说话,其他什么人都能聊,她则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偶尔着急还会冒出两句英文,显得更加不合群。
她对这样的情况深表困惑。从小到大虽说不是什么特别耀眼的明星学生,但总还是有不少好朋友的,邻居、同学、工作之后的同事们,从未刻意疏远过她,但不知为什么,工作时间以外,除了科主任和护士长,几乎没人跟她主动交流。
穆常宁就这样每天独来独往,按时上班按点下班,不参加也没人邀请她参加科室里的活动,偶尔能在走廊或食堂遇到那个,原本应该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却只是点个头,做一种意念层面的交流。
这种半封闭的状态在一个去急诊接产妇的上午结束了。
一位急产产妇被送来医院,来不及去产房,只能在急诊接生,由于宫缩力度太强又太快,导致产后出血,混乱中,缝合的针划伤了穆常宁的手。
她没在意,准备去换双手套,但护士小高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快去处理一下,产妇梅毒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