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空琢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连岁受不受伤,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背着仇人的儿子爬山。
许是山路颠簸摇摇晃晃容易犯困,也或许是长期的身心疲累,没过多久连岁就趴在时纵背上睡着了。
直到夜幕时分,三人才终于抵达山顶的村落,韩景亦带着人早就等在村口,见到膝盖渗血的时纵连忙迎上去,他正要打算把熟睡的连岁从时纵背上接下来,却被时纵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等到时纵背着人进村,天已黑尽。他将连岁安置在一处提前收拾好的吊脚楼内,然后吩咐江遇照顾好人后,才去处理膝盖和手上的伤口。
*
翌日,连岁还没醒,时纵就和韩景亦一同踏着破晓微光往村长家去了。
经过十几分钟的步行,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清晰,不远处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人头攒动。韩景亦提着公文包走上前敲门,原本喧闹的人声瞬间安静。
片刻之后,有一位带着老花镜约莫七十多岁的老人打开了门。韩景亦恭敬地让到一旁,时纵抬腿迈进屋内,昏暗狭小的屋子内挤满了年老的村民,桌子上一盏快燃尽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摇曳的火焰映得众人脸上鬼气森森。
时纵冷冷地瞥着他们,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
他想,连岁要是看到这些人的模样,肯定会被当场吓哭吧?
意识到自己想偏了,时纵立马收起笑意,恢复冷峻的神色。
“韩秘书,这位是?”老村长一脸疑惑地看向立在时纵身后的韩景亦。
“诶?我怎么看他…有点儿眼熟呢?”没等韩景亦回话,就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先开了口。
听王婆子这么一说,老村长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端详起来,他看着眼前这高大男人轮廓锋利的侧脸,特别是那一双冷棕的眸子,凌厉幽沉,确实…有点儿似曾相识。
可他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人,明湾穷山恶水从无外人造访,且自己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山了,按理来说不可能会见过这位衣着不凡的年轻人呐。
“楚纵!”有人指着时纵惊呼,“他长得好像死了的楚纵!”
原本安静的村民们一下沸腾起来,一边伸头缩脑地盯着人,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楚纵已经死了,不可能啊!”
“害,说起那孩子也是可怜,算是咱们村里人看着长大的。他哪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好,摊上了一个杀人犯的爹!”
“你们还记得不?楚纵当年为了他爹的事儿,一个人跑了多少趟城里啊,本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苗子,还指望他会成为我们村儿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呢!结果…害!都是让楚鸣山那个糊涂蛋给害的!好端端的,杀什么人呢!”
“闭嘴!”一声低沉的怒吼,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时隔多年,再一次听见别人说父亲是杀人犯,时纵还是会双拳紧攥脊背发颤,深入骨髓的恨意骤然升腾,裹挟着他仅存的理智。“没错,我曾经是楚纵。”
他眸色暗沉,缓步走进人群中间,“但当年的楚纵死了就是死了,如今站在诸位面前的,是时代集团董事长,时纵。”
“今日,我是代表时代集团,就拆迁协议的签署事宜,专程来与各位诚心商量拆迁补偿方案的。你们有什么诉求和意见,都可以提出来,我会认真考虑的。”
提到拆迁补偿的事儿,原本还在心疼楚纵的村民们,纷纷提高警惕,都怀疑他别有用心,估计是想利用楚纵的身份压价。老村长看着气场威严的时纵,忍不住问,“你真是我们村儿的楚纵?”
时纵坦然对上他的目光,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老村长,小时候我隔三差五跑您家里去蹭饭,最爱吃您做的红薯烤饼,您还记得吗?”
说完,他又看向人群中的王婆子,“王婆婆,您的屋子离我家最近,每次母亲揍我,您都是第一个冲进来护着我的。记得吗?”
“哎呀是楚纵!这孩子是楚纵,他是楚纵!”王婆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又哭又笑,奋力拨开人群,挤到最前边,拉起时纵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这下众人心里有了底,虽然不知道明明楚纵当年已经死了,死亡证明还是村长亲自去拿的,如今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时代集团的董事长出现在这里。但是村里人一向团结,纷纷挤眉弄眼地给老村长使眼色。
老村长心领神会,“既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拆迁补偿的数额,我们就按第一版的协议走,十五倍就算了。怎么样?”
“不用。当年我父亲在城里工作的时候,各位没少照顾我和母亲。”时纵示意韩景亦将拆迁协议拿过来,挨个分发到村民手中,“我时纵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按照之前敲定的协议来。十倍补偿,当是报各位的恩。如何?”
老村长还想说些什么,时纵抬手制止了他,“明湾地势陡峭,导致多年来发展滞后,年轻人都走出去了,留下年老体弱的各位,我也是明湾村的一份子,为家乡做贡献理所应当。各位如果再推辞,就是没把我时纵当一家人。”他语气威严,不容拒绝。
众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老村长,见老村长避开目光,也都不好再说什么。虽然都知道这个西装革履的英挺男人是楚纵,可他如今也是时代集团的董事长,气场强大,让人不敢亲近,更不敢质疑他的决定。
村民们纷纷打开手中的拆迁协议,会写字的就签名,不会的就按上手印,很快都交到了韩景亦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