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对待谢冲书这件事上,吴教授总会打破原定的方针,做出自我的妥协,对方真不愧是自己见过的最难搞的学生。
这次也不例外,吴教授喝了一口茶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谢冲书很惊喜,又很紧张忐忑,既希望对方知道点什么,又不希望他说出更让自己绝望的事实来,不过一会儿,他掌心里出了大量的汗液,黏腻地粘在了贴合的裤子面料上。
考虑到吴教授本人对他身世的一无所知,谢冲书无法像之前去找谢承洲一样直接将项链拿出来给对方看,他不得不采取一种迂回的聊天方式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听说孟宏昭当年是死在了……床上,死法很不体面,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知道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现在还无法将那样的男人和辰安联系到一块。”
吴教授叹了一口气,他似乎觉得这间办公室里的空气太过滞涩,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身去开窗。
热烈的风裹挟着一片边缘开始泛黄的叶片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吴教授却像没有感觉到滚烫的温度一样,兀自遥望着天际,说:“宏昭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按照以前的说法,就是我曾经考虑过要将衣钵传给他。但我了解他这个人,那样的背景家世,那样的个性,实际是不适合静下心来搞学术研究的。所以后来,我便早早地歇了这种心思。”
谢冲书实际上没多少耐心听吴教授慢慢回忆从前,他恨不得能按个快进键直接跳到重点。
然而吴教授忽然也有了些倾诉的欲望,已经不在意谢冲书这个倾听者究竟想知道什么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孟宏昭念书时的事,如同在说流水账一样,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对旁人来说鸡毛蒜皮,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记忆。
谢冲书听得再次昏昏欲睡,他努力撑起眼皮,听吴教授唠嗑了许久,最后忍无可忍地插了一句,“他这么优秀,有钱有颜,又是学霸,岂不很受欢迎?”
吴教授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颇有点轻视的意味,说:“听说你是金融系系草?在宏昭面前,你这个水分可就大了。”
谢冲书有点不服气,“所以他的情史也很丰富咯?不然也不会……”
“宏昭天生长了一颗多情的心……”吴教授似是而非地说。
多情,不是什么太美好的词汇,多情往往容易变成滥情。
谢冲书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蒙蔽了心智,说话带了硝烟味,“您在出事前就发现了什么?对不对,教授?”
吴教授眼神躲闪,他背过身去,道:“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走吧,要是真处不下去了,也早点放过辰安。”
谢冲书只当他是顾及着死人的脸面和师生情谊才不愿意说实话,但吴教授的反应已经间接地说明了一些问题。
谢冲书了解他,对方是个脾气古怪,为人又死板顽固的老学究,他不想说的事,要撬开他的嘴,难度实在太大。
他本来就对吴教授这条线索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对方真知道些什么,已经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
***
告别吴教授后,谢冲书总算想起自己的新书还没拿,他只好又绕到生活区,找宿管阿姨要同学寄放的书。
书叠成一摞,大概到他膝弯处,下面用旧报纸垫着,摆在墙角根。
谢冲书和阿姨要了个无纺布袋子,一股脑装了后拎着出了宿舍楼,然后就被眼尖的同班同学抓了个正着。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们直接将志愿者的马甲给他套上,用谢冲书的脸当金字招牌来借此搭讪涉世未深的小学妹。
谢冲书搬了一下午行李,到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他谢绝了那几个坑爹的家伙要一起去美食街聚餐的提议,兴致寥寥地挥手和他们告别。
他裹着一身生人勿进的冷漠穿梭在灯影幢幢的校园里,两边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欢声笑语,却没有一个音节与他有关。
车子还在白天的老位置,引擎盖上落了几片树叶,被晚风一吹,又打着旋儿飘远了不知去向。
谢冲书钻进车里,头顶的灯亮了又暗,他在黑暗里自虐般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被憋闷的热度烘烤得大汗淋漓才启动车子回去。
路上不疾不徐地兜兜转转,到小区的时候也才八点多。
孟辰安刚发了个短消息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不是太晚,让他顺路去超市买瓶洗发水。
谢冲书松了一口气,为能有个光明正大不用早回去的理由感到高兴,他心里很矛盾,像是有两个自己不断在拔河拉扯,谁都无法占据上风。
他既留恋孟辰安的爱,又因为那点子还无法确定真假的往事想要躲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