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色
次日, 骤雨初歇。河谷里的空气焕然一新,浸润着尚未消散的水汽,湿漉漉的, 山间显露出一点冷调的青, 明度低得好似蒙尘的翡翠。
清晨五点半,陆鸣秋穿了件烟灰色的风衣,走出房间, 他找到民宿的老板, 向这个名为拉则的藏族姑娘借用纸笔,对方欣然同意。将东西递给他时,拉则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她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陆鸣秋粲然一笑:“我要画你们阿坝州的景色。”
拉则又问:“你是画家?”
陆鸣秋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画家, 他四年没执笔,上一幅作品还是大学时画的,如今技艺恐怕生疏了, 当不得什么画家, 于是他只说:“我不是画家, 就是喜欢画画而已。”
拉则“哦”了一声,起身去做自己的事了,不再过多询问客人的信息。底楼的大堂静悄悄, 只有陆鸣秋一个人坐在里头,他右手握着铅笔,最普通的铅笔, 左手里捏着一叠白纸,同样是最普通的白纸, 它们根本不适合用来画素描, 但这已是陆鸣秋能找到的最好的工具。
他抬起头, 透过面前七尺来高的大门, 看向前院里盛放的红玫瑰,娇艳的花朵背后,是粗粝毛糙的石板墙,两相映衬,倒是有种野蛮的意趣。
陆鸣秋捏紧铅笔,极力克制住自己手抖的冲动,他缓慢于白纸上落笔,力度轻柔,几根淡色的线条勾勒出门扉、玫瑰,以及石板墙的大致位置,型打得差不多了,他开始细致描绘,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因为陆鸣秋的手总是忍不住轻颤,导致线条画歪或者画错。
他画得太认真,无视了周遭的所有响动,好似天地间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就是眼前的景和手中的画。
太阳从云里探出头,阳光爬进民宿的大堂,留下满室的灿烂和辉煌。
谢辞雪走下楼,见青年沐浴在金光里,执笔描描画画,脚步登时放轻,不敢惊扰。等到陆鸣秋终于搁笔,他才走过去,一低头便看见了茶几上的画,纸不是什么好纸,有些粗糙,上面的铅笔痕迹浅淡,但画出来的素描依然好看,玫瑰生动,构图严谨,光影处理得恰到好处。
是学画数十载的功底,虚度四年,依旧深厚。
看完画,谢辞雪再去看人。
阳光浮动,为陆鸣秋俊美的脸镀一层浅金,似白瓷的釉,轻薄且细腻,他眼中有泪,却只含在眼眶,不落下,像林间盛满了清水的泉,清澈干净,却又透着几分堪怜的脆弱。
他抬起头,冲谢辞雪笑:“你看,我可以画画了。”
这笑里有多少酸楚,又有多少释然?谢辞雪猜不到,他掏出怀里的手帕,伸手递过去,帮陆鸣秋处理他氤氲的泪花,这样的动作先前做过许多次,他已然得心应手。
帕子是软锻裁成的,带着浅淡的雪松香气,颇为冷,但擦过眼眶时的触感,却很柔。
擦完泪,谢辞雪问:“既然可以画画了,那么,你应该会需要油画用的材料?”
陆鸣秋轻轻点头,然后他就看见谢辞雪拿出手机,不知给谁拨了通电话,男人声线清寒,语气公事公办,端的是上位者的姿态。这样疏离的谢辞雪,陆鸣秋不曾见过,他多看了几眼,蓦然想起岑时说的话。
他说谢辞雪冷漠。
继而又想起那句,我哥特别喜欢你。
陆鸣秋的脸有些发烫,他忍不住想,今天的太阳真晒,气温也比昨日更高。如此想法,可以说是欲盖弥彰,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将它贴在脸颊边,试图用冰凉的杯壁给自己降温。
谢辞雪和人讲完电话,转过身来正好瞧见他的举动,他不禁失笑道:“很热吗?”
“嗯……”
陆鸣秋意识到,自己举动可能有点傻气,他把杯子放下,扯开话题,说该吃早餐了。
今天的早餐依旧是民宿老板准备的,玲珑剔透的蒸饺,白玉翡翠似的菜粥,以及一碟水汪汪的泡萝卜。
陆鸣秋吃了口泡菜,略显挑剔地点评道:“太甜了,腌制的时间不够。”
听见这话,谢辞雪找到了谈话的切入点,他轻声问:“听说你们四川,家家都腌泡菜?”
“是,”陆鸣秋说,“而且每家腌出来的味道各不相同,我妈的手艺是和我外婆学的,虽然是一脉相承的做法,但出来的味道依旧有所差别。”
“原来如此……”谢辞雪知道陆鸣秋舌头尖,却没想到,竟是尖到了这地步。
他顺水推舟,又问了些关于饮食的问题,两人一边聊,一边用餐,等到结束时,挂钟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八点整的位置。陆鸣秋吃完饭,人就犯了懒,不想往山里走,谢辞雪只好继续教他下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