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宁看着女人用干枯的手捂住脸,泪水从指头缝里流出来,顿了顿才说:“你抚养我长大,你就是我妈。”
魏胜男擤了把鼻子,颓然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知道吗?她们总是怕我会自杀,其实我不敢死的,我怕啊,我怕到了下面遇到文文姐,我要怎么跟她交待呢?我真没用……”
魏之宁开口打断了她:“妈,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魏胜男还沉浸在祥林嫂般地自责中,茫然地看着他。
“我见到陈德林了。”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女人仿佛回光返照般地,一下子聚拢了浑身上下的精神气,她蹭得直起身,伸手扒着玻璃窗情绪激动万分地朝魏之宁嘶喊:“你!你疯了!你见他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现在自然什么都干不了。”魏之宁缓慢且坚定地说:“但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我收不回来了。”
魏胜男被他的眼神吓住,愣了愣,马上放软了表情开始哀求:“宁宁,你听我说,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就当妈求求你,你带着田田离开B市好不好,你们兄妹俩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妈你放心,我做的一切,不会牵扯到田田。”魏之宁很轻地冲她笑了笑:“田田是你的女儿,就当还你的养育之恩,我拼尽全力也会保护好她的。”
“不……”魏胜男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那张干瘪黑瘦的脸上露出濒死之人绝望又痛苦的表情。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许多年都未曾入梦的那道声音,缥缈得仿佛往生路上的极乐仙曲。
€€€€“妹妹,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错一次,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魏胜男出生在一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贫困山区,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父母生到她的时候已经到了求子心切的地步,特意给她取名叫招娣,魏招娣,结果后面真的盼来了弟弟。
两个姐姐早早就嫁了人,彩礼拿去供弟弟读书上学,轮到她魏招娣的时候,她收拾收拾行李,留给父母一张字条,连夜逃去县城买了张火车票,独自一人离家出走了。
那时候打工都南下,她却偏要北上,到了B市后,她跟着同乡的一位姐姐,被一辆已经快要报废成破铜烂铁的三轮车拉去一家服装厂,三班倒地在流水线上做工。
那年代没什么娱乐活动,她最喜欢的就是厂里小卖部柜台上的那台时不时还爱飘雪花的老式电视机,因为里面经常会放电影。
当时光盘碟片正流行,小卖部老板的儿子会租一些时下最新的电影碟片免费播放,每逢这个时候,门口就蹲满了换班的工人。
魏胜男就是在那时,迷上了一个叫宁文文的女明星。
穷山村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对美这个词的感触还那么的陌生,四四方方屏幕里的那张脸,突然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美,美得令人陶醉,只想深陷进她那双秋水剪瞳中。
那年头还不兴追星族这个说法,她只知道自己特爱看宁文文的戏,到了连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的地步。
后来她在服装厂做了两年,从流水线工人升到了小班长,手里攒了些钱,便从宿舍里搬出来,在城中村租了个狭窄逼仄却得以容身的小单间,一街之隔的对面,是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
她搬出来的第一年冬天,B市出奇的冷,有天深夜下了工,她骑着车从护城河的桥面上过,余光里瞥到一个女人顶着能把人吹傻的寒风立在桥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面。
她甩下自行车就冲了过去,拽住女人的胳膊劝她不要轻生。
女人转过脸,魏胜男呆立当场。
四四方方屏幕里的那张脸,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婴儿的啼哭打断了魏胜男的呆滞,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宁文文怀里还抱着个像是刚足月的孩子,被她裹在黑色大衣里,小脸已经冻得煞白。
魏胜男一下子更懵了,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跟在宁文文身边,零下好几度的B市的室外,待一会儿就能冻得人血液凝固。
魏胜男没办法,只好带着“来历不明”的宁文文,去了自己那间破烂逼仄却足以挡寒的小屋。
小婴儿肚子饿了,撕心裂肺地哭着要吃奶,宁文文的表现却像一个橱窗里精致却毫无烟火气的娃娃,她睁着那双无机质的漂亮眼睛看着魏胜男,在听到对方问自己孩子饿了怎么办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魏胜男从邻居大姐那里借来奶瓶跟奶粉,小崽子饿得狠了,被魏胜男喂下去半瓶奶后,靠在她怀里打着奶嗝自己慢慢地睡着了。
就这样,宁文文突然地出现,在魏胜男家里待了两天,也不说自己是因为什么,才会在寒冷的冬夜出现在护城河的桥头。
魏胜男请了几天假在家里照看小婴儿和宁文文,比起孩子,宁文文倒是省心很多,省心到让魏胜男有些心惊的地步。她整日里待在魏胜男那间不足五平米的小屋里,除了吃饭睡觉,就坐在床边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看,同她说话,她要反应好一会儿,才扭头看着你,答非所问地回答一些问题。
魏胜男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出了精神问题,但是前阵子她才在电视上看到过宁文文,对方盛装出席某某电影节的片段被娱乐新闻播报,画面里的宁文文温柔得体,一颦一笑间完全是个正常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