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浔注意到他嘴角的细微颤动。
接连的呕吐让他全身像虚脱了一样,连一个简单的笑都维持不了太久,只有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
只有田云逐自己知道,他现在的精神不仅仅是不错,而是亢奋得过了头。或许是身体对新药还不适应,又或许是副作用引发了某些神经性的症状,总之他的四肢百骸都像遭受重击一样难受,纷乱的思绪却像肆意泛滥的洪水,在瘫软无力的躯壳里奔腾。
田云逐眼里的姜浔其实是模糊不清的。只看得见他高大肃萧的轮廓,像一株冷杉。就连气息也像,快步走过来的时候,田云逐嗅到冬日深林里被冰雪调和的木质清香。他被困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姜浔却仍在生长,直到把他彻底罩进舒展开的庞大树影里。
田云逐觉得这样很安全。
然后,他的手被很用力又很温柔地握住。
“还难受吗?”
田云逐摇摇头,可惜力度好像太小了,担心姜浔没有看到。
“我买了新鲜的龙眼,听说对贫血有好处,想不想吃一点?”
姜浔变魔法似的拎出一只小小的网兜,一颗颗龙眼圆饱满,看起来很可爱。
田云逐知道,在深冬,在位于中国最北端的小城漠河,吃到这样新鲜的热带水果并不容易。他不想让姜浔失望,哪怕被强烈的药物副作用败光了所有胃口,还是笑着说了想。
“好,要消一下毒,你先陪我说会儿话,等我走了你再吃,试试甜不甜。”
无菌层流室的病人吃东西很麻烦,家属准备好的饭食,进入无菌层流室,后还需经微波炉中高火加热消毒3€€5分钟后方可给患者吃。水果在给患者吃前需经1/2000的过氧乙酸浸泡30分钟,温开水冲净后剥好皮再提供给患者吃。
姜浔把水果交给护士,又摸了摸放在田云逐胃口位置和输液那只手上的暖水袋。那是他特意买来,又拜托护士换好热水送进来的。直到确定它们还温热着,田云逐才从姜浔忙乱的动作间隙看清他的脸。
“浔哥,别忙了,你陪我一会儿。”
“好。”
于是姜浔把手肘撑在床上,凑得更近了一些。
田云逐感到病床边缘总是随着他的动作轻易地下陷或复原,像在乘坐一艘颠簸的小船,在温柔的浪尖摇晃,那感觉晕乎乎的,很美妙。
各式奇怪的想象占据他的头脑,也让他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浔哥,我给你写了封信。”
田云逐急忙撑着手臂坐直了一些,在身后的被褥里摸索。
“在哪?”
“枕头下面。”
姜浔按他说的,把手伸到他的枕头下面,帮他一起找,真的摸出了一封信。
叠得整整齐齐,装在纯白色信封里。
“这是什么?”
姜浔深邃的眼窝中溢出一抹笑,语气也很轻松,像是在看小孩子的恶作剧。
“是情书?”
*
昨天姜浔走后,田云逐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作为打了太多的药水进去的病人,他动作迟缓,思维混乱,可还是争分夺秒地付诸了行动。就连自己都快被感动了,在忍不住幻想出的纷乱画面中也看到过姜浔脸上的动容。
只是没想过,他的浅笑,和说出情书两个字时扬起的尾音都带着那么点缠绵,又像突然过境的热风,干燥地刮过他的脸颊,让薄薄肌肤下安静流淌的血液变得灼热。这种热度下,田云逐连说话都变得吃力。
“算是吧。因为,你说从没收到过情书……我很同情你。”
“你不用同情,该同情的是那些被我拒收的人和躺在垃圾桶里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