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钝地“啊”了一声,这倒不是他故意分心,是门外的声音太响了。他一个人住着,这么老旧的筒子楼,难免会谨慎害怕一些,“小球怎么了?”说着,他凑近防盗门的猫眼,温励驰尚没回答,门外的人突然说话了,一个平头的普通男人,连着喊了几声:“段先生!”
“他……”敲门声传到了电话那边,坐在沙发上的温励驰顿了顿,面色平淡地抬眼望向离他不远的床上。小球被温姨抱在怀里,正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直嚷嚷着要爸爸。
只看了一眼,温励驰丝毫没有同情心地挪开目光,说:“开门,是我给你喊的司机,这次由不得你拒绝了,我需要你过来,哄哄他。”
一阵悉悉索索的开门声后,段顺说:“好,我就过来。”
听到满意的回答,温励驰被哭声折磨得皱了一晚上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多收拾几件衣服,他离不开你,你可能要多待几天。”
“……”半晌,段顺还是说:“好……”
幽幽的黄色睡灯照在床尾浅蓝的被单上,昏暗的床上,是一对正相拥着说悄悄话的父子俩。
半开的门外,陈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几分钟前,他刚把疲惫不堪的温青莲送回房间。
哄一个孩子睡觉,是不需要这么多人的,他本来也应该回去休息,可老板没发话,他今晚的工作就还不算结束。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年轻的老板,现在正倚坐在房间角落的沙发里,架着腿,以手支颐,望着窗外的路灯,年轻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冷淡的倦意。
老板的指间夹着一根白沙烟,细长的烟管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纤细得像根牙签。
那根烟是他的。
准确来说,是老板刚刚出来透气的时候瞧见他要往垃圾桶丢的动作,从他手里截下来的。他并不抽烟,如实告知了老板,烟是段顺进门了递给他的。
解释这些的时候,他正拿着张湿巾纸擦手。一节瘦弱的腰,微微弯着,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您睡觉”的模样随着他的回想浮现在眼前。
他鄙视这样市侩的行为,克制地埋怨了一句:“派烟套近乎,什么市井习气。一看从小就缺少教养。”
他以为老板讨厌段顺,会赞同他的这番“同仇敌忾”。
但竟然,温励驰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他是在我身边长大的。”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段顺。
当时陈才擦手的动作顿时就停在了原地。
管家这个职务,说白了就是主人意志的执行者,他今年五十有六,从业三十余年,出任过上流社会许多老总、老董和大家族的管家,至今零差评,每一任雇主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早已经赚够了钱,快退休的年纪了,会接下温公馆管家这样一个繁琐、管理范围巨大的工作,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温励驰是个很好跟随的老板。
这个很好,不是说温励驰的经济实力有多雄厚,开出的条件多让他动心。
而是这个年轻人,太懂得如何用人。
把话说明白,这看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不是所有的雇主都具备的素质。
他从业这么多年,最头疼遇到的就是朝令夕改,指令表示不清楚的老板,需要他完成的事情,比如需要招待客人,或者添置东西,早上离开家一句话不讲,晚上回来想起来了才提起。有钱人要面子,连埋怨也是体面的,轻飘飘的,一句责怪的词汇也没有有,却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价值完全被否定。
又或者是对他的职业属性有所误解的雇主,家里没盐了也要喊他,那明明是保姆或者厨师的活儿。
温励驰就非常好,不会给他一些匪夷所思的任务,比如去买盐买米铲狗屎,下达给他的指令从来清晰又简洁,说一不二,还很尊重下属的意见。跟这样一个天生的领导者打交道,是毫不费劲的轻松事宜。
在温公馆工作将近四年,他每每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接到这份邀约时犹豫的心情,都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个很对的决定。
但近来,就是这两天的事,他第一次开始觉得他的老板变得有些反复无常。
比如昨天中午,温励驰说下午家里要来一个客人。
他问是重要的客人吗?温励驰想了想,冷淡地说:“不是很重要,我爸在外面的儿子和他的父亲,”说到这里,他老板的脸色明显差了些,“只是养父,不要太过热情。”
听那口气,是温励驰很厌恶,又不得不招待的人。
大家族里谁没点涉及伦理的家务事儿,他见怪不怪,就照做了,并且先入为主地对这位将要到访的客人留下了很差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