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星遮日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刻的君卿欢,想说的就只有这一句了。自晋同关一战,他可谓是事事不顺,无论做什么,都能被君卿夜四两拨千斤地打发回来,自己的声名尽毁不说,前来投奔的人已是越来越少。

心浮气躁之下,他连时利子也懒得再见,从深信不疑到现在的屡试屡败,他对时利子自也心生怨气,不想见他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可他不愿见时利子,时利子却非要见他。这一日,时利子足足在他门前等了六个时辰,从天方露白直等到满天繁星,君卿欢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满脸不耐道:“军师又有何事?”

“王爷,老夫知道你不再信任老夫,可老夫却不愿放弃王爷。无论王爷相不相信,三日后的午时,老夫请王爷再看一场好戏,到时候,愿不愿再留老夫在身边,王爷自便。”说罢,时利子转身便走。

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若不是为一展所长,断不会委屈自己如此卑微。但越是困难,对他来说便越有挑战,也越能向世人证明他的厉害。是以,明明遭受冷遇,他仍旧留了下来,只因他早已算尽天机,三日后,好戏才刚刚开场。

被说中心思,反而有几分愧疚之意,君卿欢追了出去,却哪还有时利子身影。只是,他所说的三日之后,又会有何玄机?本还意志消沉的君卿欢,突然又重新燃起了斗志,虽处处碰壁,但在惊喜这一方面,时利子似乎从未有失水准,也许他还可以再信他最后一次。

临帝五年,七月十五,大周国迎来了入夏以来最为酷热难受的一天。火一般毒辣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守城的士兵们汗如雨下,但仍旧身量笔直,汗水和着滚滚灰尘滑入衣襟,黏糊糊地附着在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酷热难挡,守城的士兵轮班的时间,早已调整为一个时辰交换一次,算算时间,再过一小会儿,换班的人便能到了,他们也就能奔回去,好好冲个凉水澡了。

锦宫之中,一小队士兵列队而行,正是前来换班之人,只是缓缓而行,便已是满头大汗,有人不禁抱怨:“这该死鬼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热成这样。”

“光子你就不要抱怨了,省着点口水,一会上岗了,可没有人给你送水喝。”

“倒也是,说个话都这么费劲,还是不说了。”

一直行在小队的最前方,这些话风林听得清楚。这天热得难受,他也知道不舒服,可守卫皇城乃是重中之重,再难受亦得忍。扭过头,风林满脸堆笑道:“大家坚持一下,下了岗,我请大家喝酒。”

“头儿,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们要上好的花雕。”回到上京,风林便被调入了锦宫的禁卫营,此时的他身为小小都尉,属下倒也有个几十来名,大小算是个武官了。

“成,就花雕。”他年纪虽小,但个性豪爽,又因为首次出战就立下大功,在军中人气甚高,是以,跟着他的那些小兵们,虽年纪都长他几岁,却个个服他。因此,风林对这些属下出手也很是大方。

得了风林承诺,大家又精神起来。正嘻嘻笑着,却突感整个天幕黑沉起来,众人顺势抬头,只一眼,众人便面白如纸。有胆子小的已是手软脚凉地跌趴在地上大叫着:“妈呀!闹鬼了这是,日头怎么像是被啃掉了一块?”

风林年少,哪见过此等骇人情景,但觉日光仍旧刺眼,便眯着眼猛盯着那太阳瞧。此时,他的心里就像是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的,老天,太阳竟然一点点地被黑暗所遮挡,慢慢变成了月牙状。

太阳被吞噬的速度极快,他只盯了一小会儿,整个天都暗了下来,如同黑夜一般。风林惊骇不已,太阳毒辣,他确实曾在心中诅咒过让它消失才好,可现在太阳真的没了,这该如何是好?

同一时刻,夙陵的行馆内,君卿欢也是一脸震惊,正要擦亮眼睛,仔细观看异相天生的太阳时,时利子却出言制止了他。

“王爷,不可用眼睛直接看太阳,会灼伤的。”言罢,便递过来一块乌黑的东西,对他说:“用这个看,就不会有事了。”

“这是什么?”虽不知手中是何物,但君卿欢仍旧依言将此物放在了眼前,看那异样的天象。

时利子也举起了手中琉璃镜,看着那渐渐变成月牙状的太阳,满意的笑终于爬上了嘴角,“此乃烟熏过的琉璃镜,太阳的光太强烈,直接看会伤到人眼,有了这个,便不会有问题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已不再需要借用琉璃镜,君卿欢的心情却再不能平静,“军师,你原来便算到会有这般异象发生么?”

“当然,王爷可还记得老夫说过,三日后会让王爷看一场好戏?”时利子微笑以对,黑暗中,他的脸竟那般邪气逼人。

“原来军师指的是此等异象,只是本王还是不明白,这天生异象有什么玄机?”恍然出声,君卿欢仍有疑惑。

时利子轻抚长须,沉声以答:“老夫三日前已派出十几位能言善辩之人,前往全国各地。在这异象天生之后,他们便会伺机而动,到处散播关于黑星蔽日的流言。不出多时,老百姓便都会知道,这等灾难之

兆,预示着的就是大周将要易主。”

“原来如此,军师果乃神人,如此天机竟也能参透。不过,先前的龙碑和鱼腹取令之事,他都能处理得极好,此乃一自然天象,他又如何会怕被这等流言中伤?”从信心满满到如今的事事小心,君卿欢已被打击得太彻底,除非有十分把握,否则他都不敢再抱以希望。

闻言,时利子轻笑摇头,“王爷此言差矣,此异象绝非只是自然天象,亦会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军师何出此言?”“灾难”这两个字,似乎是时利子第一次提及,每每时利子玩出新的花样,君卿欢都会兴奋不已,而此时,他却在时利子眼中,看到了最为彻骨的寒意。

时利子的笑仍挂在嘴角,带着几分兴奋,更带着几分阴森,“老夫不是告诉过王爷了么?若是直接拿眼望天,会灼伤眼睛的,王爷觉得,有几人会懂得这个道理?”

“军师是说……”有些话不用说完,一点就透,此时此刻,君卿欢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琉璃镜,心里想的却是,就算真有人懂得这个道理,这琉璃镜恐怕也没有几家能买得起。

“王爷明白便好,老夫倒真想看看,如此灾难,他君卿夜要如何应对。”

并非一定要血肉模糊、尸横遍野,只要左右了人心所向,再小的事情也会引发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而时利子所要的,不过是打君卿夜一个措手不及,只因他所操控的这场覆国游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京城之中锣鼓喧天,有的人甚至直接敲起了家里的大门,发出咚咚之声。那些仓皇而奔的妇女们紧闭门窗,生怕沾染了一丝晦气,而无知的孩童也因如此异象,而吓得哇哇大哭。原本平静的街道,一切都混乱着,直至食日之象完全消失,人们还沉浸在那巨大的震骇之中不能回神。

“天现不祥之兆,乃上天意志干预人间,警示于人,而‘日不食、星不悖’才是太平盛世之象。而今又现天狗食日之天象,恐怕人间浩劫就要来临了。”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蓦地响起,继而引发了人们心中对此异象的所有恐惧。

有人附和,“哎呀,以前好像是听过这般说法的,天狗食日,大凶之兆啊!”

有人惊恐,“老天爷啊,这太平日子真的过不长久了吗?”

有人危言耸听,“是啊、是啊!老头子我曾在幼时见过天狗食月之象。那一年啊,我的家乡发了场大水,颗粒无收啊,好多人都活生生饿死了去。而今竟然见到如此食日之象,恐怕是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啊!”

流言越传越盛,很快便传至街头巷尾。

人人自危的同时,风赢带着一身的肃冷,将如此不利的消息送入了锦宫。

君卿夜负手而立,竟是一脸平静,“朕不信这天意。”

“皇上,信与不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抚民心。”风赢一向是快人快语,便是面对君卿夜时也毫不避讳。

“安排祭祀吧!既然人们相信鬼神一说,那朕也用同样之法,令他们安心便是。”沙场之上见惯了那样的生死一瞬,君卿夜早已心如冰铁,而今江山如画,却有内忧不平,他能做的也只能是“顺应天意”了。

风赢抱拳,“皇上英明,若是如此,百姓必定心安。”

“能够如此当然是好,然而,朕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还会有事发生。这天狗食日之象,虽不是人为所能创造,却保不准会为人所利用。风赢,这阵子你也多留点心,朕不想再多生事端。”

经历了之前诸事,君卿夜也变得异常小心,治国之事比之战争更为严峻,也更为考验人心。他只不过想做一个真正为民为国的皇帝而已,如此心愿竟是那般难以实现,他又如何能不扼腕叹息?

“是,末将明白。”风赢沉声而应,亦是同样的愁眉不展。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密集,他也觉得所有事情一定有所关联,只是苦思无解,唯有忧心。

祭祀之事只要交代下去,自有司礼监来安排,风赢讨了口谕便急急出了宫。而今宫外太过不平静,他至少得出去盯着点,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能提前做好准备,总比事后补救来得要好。

夜幕降临,上京的古道上人群渐散,传言仍在继续,而一场恐慌性的灾难却悄然来临。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国都爆发了眼疾,各地的医馆药堂,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的甚至全家出动,一个不落地红着眼。无知的孩童揉着眼,向母亲哭诉着眼疼不舒服,老人们流着泪,用干枯的双手遮挡住太阳的强光,只因他们的双眼只要见光,便会疼痛难挡、泪流不止。

风林眯着眼,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一步步紧跟在风赢身后,好几次,差一点就撞上了走在前方的风赢。

感觉到弟弟的异样,风赢终于停下脚步,沉声而问:“风林,怎么了?”

“哥,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眼睛就开始不舒服,眼前好像有一层黄色的雾,看什么都模糊,还疼。”风林胆大,但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未出门时倒并未太担心,可看到全城都是眼疾之人,也不由得害怕起来。要说死他倒还真不怕,可要是

眼睛有问题,落了个瞎眼的下场,他就真得大哭一场了。

闻言,风赢大惊失色,忙上前查看风林的双眼,却见他双目赤红、泪流不止,“你昨日到底做了什么?”

“和平时一样啊,若真要说有何不同,就是昨日亲眼见到了日食之相。”自恃身强体壮,竟然就这么病了,实在让风林郁闷不已。

风赢心中一动,猜测道:“难道这些人会生病,都是因为看了日食?”

“哥,怎么办?街上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上京迟早会乱的。”

“只是上京倒还好说,若真是看日食所致,估计其他地方亦会有人如此。你随我入宫,找个太医先帮你看看,看看有无良方治眼。若是可能,我请皇上派几名太医出宫急诊,希望能安抚住人心才好。”行军打仗,他自有锦囊妙计,这就医治病,他却是一点也不懂,唯有求助于太医了。

鸾凤殿内一派肃冷,君卿夜面黑唇抿,来回踱着步子,几名太医则战战兢兢地伏于地面。

“皇上,全城都是这种眼疾,宫里也有不少人染上了。”率先出声的太医年纪最大,鹤发白须,看上去颇有经验。

君卿夜沉眸,淡然道:“这些朕都知道了,朕现在要知道的是为何如此。”

“回皇上,老臣行医多年,见过流行瘟疫,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范围的眼疾之疫,便是连老臣的家人,也有大半患此眼疾。据老夫推测,罪魁祸首该是昨日的日食之象,虽说那太阳被异物所挡,但其锋芒仍旧强烈,这些人定是为那日光所伤,是以引发眼疾。”老太医行医多年,经验十足,是以,对此顽症,心中已有定论。

“日光也能伤人?”君卿夜见多识广,但对这日光伤人一说,倒颇感震惊。昨日天相,他早已预感会出事,却不曾想来得竟然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