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干燥的雪花直扑眉睫,寒冷让人麻木也让人清醒。战争的爆发像炸开的动脉,而停歇则静默如死亡。战线的僵持是谈判桌上的筹码,每一个标点背后,都是无法计数的生命和热血,每一条电令之下,都是他亲手送到炮火中的子弟兵。
死,有的时候,反而成了一件简单的事。
“总长,急电!”林芝维推开车门,一脚踩进一尺多厚的积雪里,踉跄了一下。
急促的声气让虞浩霆皱了眉,然而回头看时,却见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以及——欣然?
“什么事?”
林芝维趟着雪急“跑”了几步:“总长,扶桑地震。”
虞浩霆一怔,一边接过文件夹一边问:“震中在哪儿?烈度呢?”
“还不清楚。不过,有海啸。”
两天之后,空投到扶桑阵地的传单上影印了国际通讯社的报道和大幅照片。罕见的巨震灾难空前,繁华都城在大火中毁于一旦,连扶桑的皇族子弟也有人葬身震中。
刚刚僵持下来的战线,突然又沸腾起来,扶桑人把前线轰成了焦土,虞军的防线却一径收缩,避其锋芒,就在沈州的城墙几成泥渣的时候,一路轰鸣的战车戛然而止——困兽的血终于流干了。
签完最后一道电文,窗格上已经映出了暖红的霞光,虞浩霆闭上眼,轻轻吁了口气。他不信天,也不信命,不过有时候,大概人还是要一点运气,“卫青不败由天幸”,那他呢?
军中的除夕,没有爆竹辞岁,没有家宴团圆,只有酒:伏特加、白兰地、烧刀子、老白干端得看军需官们的本事和自家长官的面子。虞浩霆从沈州的城防阵地一路回来,一餐年夜饭东一勺西一碗,到了哪儿,都少不得喝上一杯。
营里倒是别有一番热闹,齐振和林芝维一班人凑了一桌火锅,吃到兴起,也耍酒令玩儿。他们回来的时候,林芝维大约被罚了,正听见他捏着嗓子唱曲儿:
“口咬青丝风筝断。你走时荷叶榆钱,到如今霜凝冰寒……”
卫朔听着只觉得牙碜,忍不住蹙了下眉,侧眼一看,虞浩霆果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他刚要往前走,虞浩霆却突然站住了:“卫朔”
他迟疑地叫了一声,胸口微微起伏:“我要回江宁一趟。”
说罢,回过头来目光殷殷地望着卫朔,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回江宁一趟。”
这念头倏然萌生,一瞬间竟叫人不能自已。
飞机在江宁落地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只是除夕的夜,辞旧迎新,无人入眠。
车子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穿过笼着薄雪的闹市民居,空气里淡淡的硫磺气息叫人想起战场,然而此时此刻,不管怎样的热闹喧腾,都让人觉得安宁静好。烟火灯光里映出一行行崭新的春联,满眼的“风调雨顺”“万象更新”,满眼的“吉祥如意”“物华天宝”。
直到出了城,周遭才安静下来,车子也渐渐加速,就在这时,虞浩霆忽然吩咐“停车”。
路边一座小小的院落,门楣素朴,上头挂着两盏朱红的灯笼,还另插了一盏金光灿灿的鲤鱼灯。金红交错的灯光照见近旁的矮墙上斜斜伸出一树覆了雪的欹枝。
虞浩霆拂开上头的薄雪,几朵幼弱的蜡黄小花露了出来,冰雪镇过的幽香,委婉清冽,沁人心脾。他静静看了片刻,抬手折下一枝,转身招呼跟着下车的周鸣珂:
“放两块钱给人家。”
“‘哥哥’,叫‘哥哥’。”
“……”
“哥哥!”
“妈—妈—”
叶喆纠缠了几次,刚刚长出三颗乳牙的惜月就是不买账,叶喆忍不住嘟了嘟嘴:
“月月真笨!”
“月月才不笨呢!”一一立刻凑上去纠正,“月月,叫‘哥哥’。”
惜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溜溜转了两转,软绵绵地开口:“哥-哥-。”
叶喆讪讪地拉了拉惜月玩具似的小手,跟一一打商量:
“一一,把月月借到我们家玩儿几天吧,我的炮全归你。”
一一摇头:“肯定不行,月月会哭的。”
“不会的,我给她吃橘子糖。”
……
两个小家伙讨价还价还没个结果,惜月已经睡着了。一一和叶喆的兴趣很快转移到了“压岁钱”上,唧唧咕咕讨论个没完,时不时地被各自的妈妈 嘴里一颗红枣、莲子之类。
骆颖珊和叶铮想着顾婉凝带着两个孩子在皬山守岁未免孤单,就带了叶喆过来。于是,就算不放鞭炮,酌雪小筑里也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