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夫也不得不承认,小霍康复的速度几近奇迹:
“不过,霍团长的肺叶受了伤,以后就算痊愈,也会有影响。”
虞浩霆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欣慰染着一点忧色。
其实霍仲祺养伤的地方离他的办公室不过两进院落,但自他醒来之后,他只去看过他一次。
只那一次,他就已察觉了她对他的回避。
她温柔而客套,仿佛是觉得屋子里人太多,同他打过招呼就转身离开,和那个攥紧了他的衣襟,贴在他胸口痛哭失声的女子判若两人。没有人觉得不妥,唯独他心头凋落一瓣怅然,落花无声,连叹息都嫌重。
他问的话,大半被他的副官和护士答了,还有他炮兵团的军官,一屋子的人面上都带着喜色,说他的伤势见好,说他们在沈州的九死一生。
他和他,他们身边都很久没有这样多的笑声了。
可偏偏他们都心不在焉,倚在床上的人在最初的欲言又止之后,便只有笑意淡倦,偶尔不着痕迹地望一眼窗外,有掩饰不住的疑虑。
他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但他知道,他想看见什么。
他看得出别人的心意,那他自己呢?他掩饰的,够好吗?
绥江的初夏清朗而温暖,午后宁静的庭院,天色湛蓝,阳光如金纱。拎着饭盒的勤务兵从屋里出来,一见虞浩霆和卫朔,慌慌张张地要行礼,被卫朔摆摆手噤了声。
深绿的窗纱映出素影婷婷,里头忽然飘出一句笑语:
“你跟朗逸学的吧?”
虞浩霆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见窗内的人正把削好的苹果在果盘里切成小块,用温水浸了,他看在眼里,唇角微勾: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
一念至此,时光宕然来去,一个笑容明媚,在山路上追着牧羊犬的少女雀跃着从他面前穿过。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眼前却只有一地斑驳的光影。
婉凝把削好的苹果搁在果盘里,提了果柄轻轻一拎,果皮立时一圈一圈连绵不断地脱落下来。
霍仲祺见了,眸光一亮:“你跟朗逸学的吧?”
她点了点头,他眼中的笑意越发明亮:“我小时候也跟他学过,可是没学会,还切了手。”
婉凝低头浅笑,把温水浸过的苹果插好果签:
“我削了三十多个苹果,才学成这样的。不过还是没有三公子削得好,皮太厚。”
端了苹果过来,嫣然笑道:“这个还是我学得来的,你没有见过他吃蟹?吃完了扣起来,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只,重新放回去都成。”
小霍吃着苹果,闻言莞尔:“有的。不过我看看也就算了,连学的念头都没动过。
有一回说起这件事,我们都叹为观止,只有四哥说:那有什么难的?我也会。
后来我们在泠湖吃蟹,我就闹着他们比一比,结果——”
他促狭笑道:“四哥吃的比朗逸还快,也是完完整整的一只。
可我翻开一看,原来他只吃了膏,都是装模作样骗我们的。”
她风铃般的笑声轻轻扬出窗外,荡开他心头的潋滟波光。
那些许久无人问津的少年往事,是流水带进蚌壳的沙砾,于时光荏苒中,渐渐砥砺出温润珠光。
他自己也噙了笑意,想着她方才螓首低垂,悉心切开水果的侧影,大约周美成的《少年游》,亦不能过。
“……我们说他耍赖作弊,他却说:你们只说要吃出一只整壳的来,又没说一定要把肉剔干净,我吃蟹从来都只吃膏的。”
纱窗模糊了人影,不够真切反而泄露出一种近乎回忆般的柔光静好,仿佛临水照花的倒影,叫人不忍惊动。
他无声一笑,悄然转身。
马腾嫌温水浸过的苹果没滋味,自己拣了一个透红的,懒得削皮就直接啃了一口,嗯,脆甜,好吃。他一边吃一边偷眼觑看靠在床上的霍仲祺,不禁诸多腹诽:
好像没听大夫说团座有伤到头啊,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那女人刚问了一句“我听说,你如今喝酒喝得很凶”他还没来得及附和点儿什么,霍仲祺就抢道:“你放心,我以后再不喝了。”
那个腔调儿,那个模样儿哎呦,他牙都酸了。他们团座,玩儿起命来也是豹子一样的人,现在倒好,活脱脱一只小家猫儿,一身的 ,怎么捋怎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