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秋天开始,虞军在北地的防线接连后撤,扶桑驻屯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推进到了松阳-沁伦一线,国内报章舆论鼎沸,直斥虞军“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江宁政府不得不做出个守土卫民的表态,虞军这才在松阳陈兵拒敌,然而战端一开,接下来的事,就谁也无法控制了。
整整一个春天,几乎每个星期的报纸上都附着或长或短的阵亡名单,骆颖珊弹了弹手里的报纸,一声深叹:
“叶铮说,松阳那一仗,一个团填进去,三天,番号都没了。”
顾婉凝听着,眉宇间颇有几分忧色:“听说,空军也折损得很厉害?”
“嗯。”骆颖珊点了点头:
“之前从欧洲买的飞机不如扶桑人的新机型好,重新从美国订购要时间,可战事不等人。”
她见顾婉凝面上神色含忧,不免有些好奇:“怎么了?”
“我有个同学的未婚夫上个月调到绥江去了,到现在只来过一封信。”
骆颖珊一时也没有开解的话,只好笑道:“许是让军情部的人截了,正审查呢!”挤不出欢喜,笑也笑得心虚,跟着又是一叹,悄声嘀咕道:“想想也是,幸好叶铮还留在江宁。”
顾婉凝觑着她,唇角轻轻一牵:“你这么惦记他了?”
骆颖珊脸上微热,口吻犹自倔强:“那怎么办?他总是叶喆的爸爸。”言毕,见顾婉凝眼中尽是了然神色,不由气馁,半嗔半怨地丢出一句:“你就没什么担心的吗?”
顾婉凝又牵了牵唇角,浅笑如愁:“我是没什么担心的。”
骆颖珊一想也对,不管是总长大人还是一一的爸爸,确实都不必担心。
只是她既和邵朗逸翻了脸,又被安置在了皬山,该是跟总长大人重修旧好的意思么?可是虞浩霆回了江宁几趟,连去看她一回也没有,算怎么回事儿呢。
依然能无忧无虑的,大约只有孩子。
一一和叶喆是被带到医院来种牛痘的,叶喆以为有“豆”可吃,一一以为有“牛”可看,没想到居然是被护士按住一人挨了一针,两个人互相看着,谁都不好意思先哭,憋着憋着就忘了疼,撇了撇嘴一块儿到草坪上打滚儿去了。
暮春时节,葱翠的草尖上映着明亮的光斑,叶喆比一一高了半个头,话也比一一多,一边揪着草叶一边跟一一“吹牛”:“我爸说明天带我去骑马,他说明年我就能自己骑了。”
一一怀疑地看了看他,没有吱声,叶喆瞧他不大相信的样子,也有点讪讪:“我爸说明年我要长这么高就能自己骑了。”说着,扬手在自己头顶比了比,一一这才点了点头:“哦”,显然觉得他明年是没这个可能了。
一一又是低了头不说话,叶喆不耐烦起来:“你想什么呢?”
一一抿了抿唇:“你见过我爸爸没?”
“啊?”叶喆一愣,摸摸头:“好像没,没有。”
一一点头附议:“我也没。”
叶喆想了想,忽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你爸是谁啊?”
一一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下了个结论:“想不出,我没有爸爸。”
叶喆仔细端详了他一遍,脸上忽然浮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
“那你妈妈肯定还挺喜欢你的。”说着,眼里竟闪出几分艳羡。
一一瞟了他一眼:“我妈妈当然喜欢我,你妈妈也喜欢你。”
叶喆却揉了揉鼻子:“我爸说要不是他拦着,我妈早就把我‘处理’了,才不要我呢!”
“处理?”一一不解地重复了一句,“什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