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门重又合起,隔绝了所有或惊或忧的目光,惟见人影隐约。
初夏夜,上弦月。
独上西楼寂寞,两个人,是多了一倍的寂寞。
“我见过戴季晟的人了。”
“我知道。”邵朗逸话起的突兀,虞浩霆却不觉得意外:“你今天为什么带她来?”
“扶桑人快按耐不住了,与其将来腹背受敌,不如先拿掉沣南——”邵朗逸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你这些天想的不是这件事吗?”
虞浩霆眸光犀冷,话却有些烦躁:“他不会信的。”
“他会信。”邵朗逸踱到露台边上,随手 着细密清香的月桂枝条:“我都怕要是再来晚一点儿,你就把人给我拐走了,他为什么不信?”
虞浩霆冷笑:“戴季晟生性多疑,你哪儿来的把握?”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忽略掉邵朗逸调侃的口吻:“这样无谓的事情你也想的出!”
邵朗逸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飘忽:“浩霆,就算是做戏,要发脾气的人也该是我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事要问她。”虞浩霆避开他的目光,那方手帕握在手里,像呵在掌心的一只雏鸟,怕伤了它又怕失了它。他想起方才她看他的眼神,他自己也忍不住憎恶自己,他不是想要那样的,他只是想问她一句话。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邵朗逸清寂的笑容如云缕后模糊了边缘的弦月:“等沣南的事情了了,我会跟参谋部请辞。”
虞浩霆愕然:“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邵朗逸慢慢解了 的戎装领口:“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我自己想做的。”
虞浩霆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邵朗逸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或许,回去把我的学位念完?”
虞浩霆刚刚勾起唇角,那微笑还未划开就冻住了:“那……”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邵朗逸尽数堵了回去:
“我的夫人和孩子,当然跟我一起走。”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有些意味不明的怜悯:
“浩霆,算了吧。你和她——早就没有可能了。”
早就没有可能了。是有多早?从他初见她的那天开始吗?那这些年,他和她算是什么?他自言自语般沉沉问道:
“为什么……”
邵朗逸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停:“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何必还要追问缘由呢?”
邵朗逸走的时候,唐家仍然很热闹,甚至跟他谈笑寒暄的人都喜乐融融得略有些过分,他应付得就越发漫不经心。从唐公馆出来,一弯新月全然匿入了云影,星星点点的雨痕无声落于车窗。
邵朗逸凝神看着窗外,忽然问道:“剑声,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喝酒的地方?”
浅碧的酒夹着淡淡梨花香,绵绵入口,一点涩一点凉,叫他想起那年他们在绥江,他握着她的手,眼眸明亮如星光,他对他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那山路上的梨花你不要动。
想必是她极心爱的吧?或许,他也该寻一处有梨花的春庭来藏她?
他摇头失笑,就算他寻来,也只会叫她徒增伤感罢了。
今晚他看见她的时候,她眼里有委屈,有恼怒,有强忍的泪,有颤栗的疼——他竟是觉得羡慕,她从没有这样汹涌浓烈的感情对他。他和她,困顿如斯,他竟是觉得羡慕。
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原来,能演一出悲剧也是种难得的运气。
他仔细去想他这一次的决定,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无论是对他,抑或对她。
只是,他有没有过一点私心闪念呢?
他说:“只要你开口,我有的,都是你的。只怕你不稀罕。”
他答:“那倒也未必。”
孙熙平在赊月阁外的回廊里绕着圈“散步”,远远看见邵朗逸,赶忙迎了上来:
“三公子,夫人在里头等您,好像不太高兴。”
邵朗逸点了点头:“你在这儿等我。”
顾婉凝卸了妆,身上的礼服裙子也换掉了,穿着柔白薄缎旗袍的侧影隔帘而望,惟觉沉静温柔。只是等邵朗逸打了帘子进来,才发觉她眉眼间尽是孤冷:
“我明天就去订最近的船票,先和你说一声。”
“你现在还不能走。”
顾婉凝起身走到他面前,声线微有些 :“你这场戏,是要做给谁看的?”
“你记不记得那天在邓山,给一一送了块玉的那个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