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倏然隐去,沉默,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你们到楼下等我。”虞浩霆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孩子递还给护士,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一班人跟邵朗逸行了礼,遛着墙边鱼贯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叶铮却停了步子一个劲儿往楼上瞄,一边被郭茂兰把扯着往下走,嘴里一边辩解着“我怕出事嘛”。
孙熙平见他们都走了,也乖觉地老实待着,没敢跟着邵朗逸过去。刚才上来的时候,他一眼看见虞浩霆怀里抱着的大约是个孩子,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说起来,顾婉凝这个孩子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别人不知道,他和汤剑声却都犯过嘀咕,邵朗逸娶了这位二夫人进门,不要说肌肤之亲,见面都是寥寥,他们还琢磨着是三公子打算慢功细活儿笼络出一番两情相悦呢!没成想突然就爆出喜信儿来了。此时见虞浩霆在这儿抱着孩子,眼里还泛着笑影,怎么看都透着点儿舐犊念切的意思,不会真教他们猜中吧了?
乱七八糟琢磨着偷偷看了一眼邵朗逸,三公子倒是淡然得很,之前一路赶回来的那点儿焦灼也不见了,唇边牵着一点笑意走过去,就着那小护士手里看了看孩子,抬眼对虞浩霆道:
“多谢。”
虞浩霆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远处,声音也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回声:
“你娶了她,就照顾好她。”
一字一句说罢,从邵朗逸身边擦过去,有意无意地碰了下他的肩膀。
邵朗逸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依旧泰然自若地噙着那一点笑意对护士问道:“我能抱抱吗?”
“哦,可以的。”那护士正不知所措,暗忖怎么刚才走的那个很有些眼熟的人,难道不是孩子的父亲吗?此时被他春风和煦地这么一问,忙不迭地点着头把孩子递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动作急了惊动了襁褓里的小人儿,小东西眯着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邵朗逸接在怀里,微微一笑:
“个子不大,声音倒不小。”
虞浩霆正要下楼,忽听身后迸出一声哭喊,他心底莫名地一抽,就想要停下,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定了定心思,反而加快了脚步。清晨的空气冷冽醒人,他刚一走到车边,却猛然站住:
“茂兰,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圣诞节,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郭茂兰说话间,已觉出虞浩霆的眼神不对,心思一转,也想到了什么,心里打鼓,脸上丁点儿不敢露出来,更低了低头“悉听”吩咐。
“茂兰……”虞浩霆胸口起伏,叫了他一声,却没有后话,片刻之后,才低声道:
“回头你到医院来查一查,看看看看这个孩子是……”
他越说越迟疑,不知该如何措辞,郭茂兰不忍见他为难,连忙应道:“是。”
虞浩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再没说什么,探身坐进了车里。
精疲力尽之后的放松,软化了所有的疼痛,原来这件事也没有她之前想像的那样恐怖,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和力气去害怕。小小的襁褓就贴在她身边,粉红粉红的小人儿新奇又温暖,眼里有一点湿热,一波波柔静的喜悦在心底涌动,一种从未有过的笃定让时光也仿佛有了重量。
其他的事,似乎都可以不去理会了。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吗?”邵朗逸抱起婴孩来倒是驾轻就熟,安安稳稳地把小家伙托在怀里:
“我觉得,浩霆还是很在意你的。”
“一只狗养久了,也总会有些在意的吧?”她轻轻应了一句,声音里都是倦怠。
邵朗逸见状,便一笑转了话题:“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婉凝摇了摇头:“如果在国外,现成的就叫noel。其他的,我还没想过。”
“你要是不介意,名字先请我父亲来取,将来用不着,你再改就是了。”
邵朗逸这样说,婉凝亦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便点头道:“那就麻烦令尊了。”
她自己说罢,也觉得不伦不类,两个人皆是失笑,襁褓里的小人儿却又酝酿出一阵哭声来。
郭茂兰查问过产科的大夫犹不放心,又问了两个当班的护士,众口一辞都说那孩子早产,尚不到30周。这结果好还是不好,他说不上来,但却着实松了口气。
这件事要是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接下来会闹出怎么个局面,他几乎不敢想。这些日子,总长和三公子私下里几乎没打过照面,潜滋暗长的流言是墙角的青苔,稍不留神就蔓延到了阶前。
所谓“红颜祸水”只是酒过三巡之后的玩笑,言者听者都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究竟谁是有意为之,谁是顺水推舟,抑或只是一场好戏,阴谋阳谋 久了的人精们都自有猜度。连带着早前江夙生安排的那场车祸都被人重新拿出来砸摸,或许当初的事就是另有内情?否则,以特勤处的手段,怎么可能让顾婉凝平安无事,反而把江夙生自己折了进去,还牵连了那么多人?
虞浩霆不置可否,他们也乐得叫人
去猜,天心难测,那些人猜的越多,做起事来就越要小心拿捏,谨守分寸。很多时候,一件事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它有一个怎样的“真相”。
一连三天,康雅婕没有离开过邵公馆一步。每一个细节都在心底打熟了腹稿,该交待给下人的话也都滴水不漏,她猜测他的每一种反应,也预想了每一种解释,连她自己都越来越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指摘。然而,她的这一番准备却没得到表现的机会,邵朗逸并没有回来跟她发做什么,不仅人没有回来过,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一天的焦灼忐忑、一天的猜度迷茫……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了沮丧。她宁愿承受他的诘问和愤怒,那她至少也可以获得一个倾泻怒火的机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打到陆军部的电话永远都是秘书的声音,标准、客气,毕恭毕敬:“是,夫人。” “好的,夫人。” “属下明白。”
明白?他们明白什么?
大约是秘书也觉得不耐烦了,终于吐出一句:“三公子这两天都没有到陆军部来,夫人如果有急事,可以打到泠湖去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