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凤城寒尽怕春宵

与子偕臧 春衫冷 4116 字 4个月前

霍仲祺下了车,方才发觉南园的草木清芬里已起了濛濛雨意,沾衣无声,只余一点清新的微凉沁了人心。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他蓦然想起初见她的那天,他莫名其妙地来了南园,一场桃花微雨如今仍在他心里起着雾。

春亦归的酒筵皆已收了,洒扫过的庭院里月华澹澹,花影横斜,一个纤俏的影子靠在回廊里,揪着手里的 ,一片一片抛落在莲池里。

“冰儿,这花——是跟你有仇吗?”

“霍公子!”

那纤俏的影子回过头来,讶然中带着欣喜,手里的花枝也跌在了地上。一路而来的澹澹月华和横斜花影迤逦在来人身上,寻常戎装也成了锦衣翩翩。

霍仲祺笑道:“你阿姊呢?”

“阿姊生气了。”冰儿朝花厅那边努了努嘴。

“那你怎么不陪着她,偷懒是不是?”

“又不是我惹阿姊生气的!”冰儿唇角一翘:“顾小姐在呢!”

霍仲祺一怔:“婉凝还没有走吗?”

“你们一走,客人也都走了,你不知道阿姊脸色多难看,后来连先生的电话都摔了。”冰儿说着,心有余悸般吐了下舌头:“还好顾小姐在。”

“你放心。有人托我送件东西给你阿姊,她看了之后一定消气。”霍仲祺微微一笑,捡起跌在地上的那枝桃花,还到她手里:“一会儿说不定雨就大了,别一个人待在外头,小心着凉。”

冰儿低头应了一声,心里急急寻思着该和他说些什么,那人却已转身往花厅去了。

“沈姐姐,我替人赔罪来了。”

珠帘一动,闪过霍仲祺春阳般的笑脸,沈玉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招呼,只是托着腮望了他一眼,笑意寥落中透着冷倦:“哪有什么人得罪我?”轻飘飘一言,眼波辗转,显是带了醉意。

“敢得罪汪夫人的,当然只有汪处长。”小霍笑容不改,从衣袋里拿出那只锦盒:“石卿千求万求叫我替他送件东西来,就怕汪夫人不肯消气,明天他想补一回洞房花烛,也不能够。”

沈玉茗犹自冷着脸色,可颊边掺了酒意的红妆终究映出了一份娇羞,低了头去开那盒子,里头薄薄一圈的素金指环还不如她身上平日的装饰,更遑论此刻的金玉锦绣,然而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戒子套在指上,怔怔看着仿佛痴了。

霍仲祺的目光却落在了婉凝身上,他一进来就望见了她倚窗而坐的背影,只奇怪这丫头怎么理也不理他,走过来才了然,她酡红的一张小脸枕在臂上,双目微闭,竟像是睡着了。霍仲祺打量着这两个人,心道沈玉茗酒量颇佳,婉凝多少也能喝一点,怎么看这情形,倒像是都醉了。碧莹莹的杯子里香气馥烈,他一闻就知道是沈玉茗家乡特产的“琼花露”,这酒度数有限,也不知道她们喝了多少,没想到女孩子凑在一处喝起闷酒来,也这么凶。

“沈姐姐,你们这是……喝了多少?”

沈玉茗听见他如此一问,抬眼看了看婉凝,莞尔笑道:“这丫头还说自己能喝一点的,这可真是不醉无归了。”说着,轻轻拍了她两下:“婉凝,婉凝?”

顾婉凝却是秀眉微蹙,不耐地喃喃了一句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在应她,显是醉的深了。

沈玉茗撑起身子朝外头唤了一声:“冰儿,叫官邸的人送顾小姐回去,冰儿?”外面却没有人应声。

霍仲祺忙道:“我去吧。不过,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怎么也没看见官邸的人?”

沈玉茗一愣,手腕轻轻敲了敲额头:“是我忘了。我想着叫顾小姐留下来陪我的,就叫他们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要过来扶顾婉凝,刚一起身,便摇摇撑在了椅背上,对霍仲祺道:“叫你看笑话了。”说罢,推开窗子,扬声唤道:

“冰儿,冰儿?”

小丫头闻声急忙答应着从对面过来,身上却换了件素白衫子。

“来,你帮我扶一扶顾小姐。”沈玉茗说着,起身过来,不料身形一个踉跄,那一身的浓红便如烛焰跳闪,霍仲祺连忙托住她手臂:

“冰儿,你先照顾你阿姊。沈姐姐,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我送婉凝回去。”

沈玉茗撑着冰儿一脸歉然:“这么晚了,就不麻烦你了,我本来也叫人收拾了西边的暖阁给婉凝住的。待会儿婉凝醒一醒,我就带她……”话未说完,忽然眉头一皱,抚着胸口似欲作呕。

“沈姐姐,我看你还是早点休息,反正我也没事,在这儿等一等好了。”

沈玉茗闻言仍是踌躇,冰儿亦劝道:“阿姊,你放心,待会儿我过来照看顾小姐。”沈玉茗又想了想,方才点头:“别忘了去煮点醒酒的茶来。”说罢,神色愈发宛转歉然,对霍仲祺道:“那就耽搁你了。”

霍仲祺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冰儿扶了沈玉茗出去,花厅里一静,霍仲祺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这些日子为着汪石卿和沈玉茗结婚的事,他倒是常常和婉凝在一起,只是她出入起居身边总有官邸的侍从,当时他并没有觉得什

么,到此刻才蓦然发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独相对了。以后……恐怕更不会有了吧?

他这样想着,却不敢走近她,惟有目光中多了一份贪恋。

女孩子都知道去喝喜酒既要给主人家添喜气,又不能穿过新娘,她今日来不过一件桃红的素缎旗袍,身上的首饰亦极有限,只在颈间佩了一枚白玉牡丹的别针,是她平日里常拿来配旗袍的,要懂行的人才辨的出是汉时水产的羊脂玉,连她自己都不懂。

她也不必懂,这世上原也没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算得上矜贵。他唇边含笑,目光眷眷地描摹着她醉红的睡颜,她的人就是这人间三月的春风牡丹,好风好月都只为她一晌贪欢。

那天他陪她去打理梅园路的宅子,她一定要自己开车,他本想劝她一句——连致娆那样骄纵的千金小姐都要说“四哥这个女朋友也太招摇了”,何况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