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黑暗纹的包装纸上打了淡蓝色的缎带蝴蝶结,方方正正的一个礼品盒子推到顾婉凝面前,她一抬头,正对上董倩笑眯眯的一双月牙眼:“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顾婉凝心知肚明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要,你还回去吧。”
董倩挨着她坐下,又把那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先打开看看,要是不喜欢,我就还回去。”
顾婉凝叹了口气:“倩倩,我跟你说过了,你和汤克勤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对那位陈先生真的没什么兴趣。”
董倩鼓了鼓腮帮:“你才见了他一次,怎么知道没兴趣?你就试试看嘛!我听克勤说,陈焕飞是从英国受训回来的,家世也不错,人又潇洒……”
顾婉凝揶揄着打断了她:“听你这么说,倒是汤克勤要小心了。”
董倩却不在意顾婉凝的挖苦,反而暧昧地打量了她一眼:“你不会是跟那个姓霍的在一起了吧?”一面说着,一面托着腮想了想:“他倒也不错。人漂亮,说起话来也温柔,又不像去年追你那个……”
顾婉凝却不耐烦听她品评下去:“好吧,你就去告诉那位陈先生,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真的?!”
董倩的眼睛顿时从初一变成了十五:“我早就看出来你跟他关系不一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不告诉我?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别人让我帮忙递一回情书,还要请我吃车厘子冰淇淋的。”
“倩倩”,顾婉凝无可奈何地叫了她一声:“你替我去告诉那位陈先生,我请你吃冰淇淋。”
董倩软了身子趴在桌上:“你干嘛这么无聊啊?你就没碰到一个动心的吗?”
动心?
如果没有那些纷乱不堪难以启齿的过往,她是不是也会遇见一个叫她心动的人?可如今,她无论对着什么人,都没有一点动心的力气了。一层又一层的隐秘是死去的珊瑚虫,虽然时过境迁,但那些残肢却在海面之下沉积成礁,随时都能让她搁浅。
能让她觉得有一点自由的,反而是小霍,在他面前,她再不必小心翼翼地防备隐瞒什么,除了她的身世之外,她的事情桩桩件件他都知道,他自然也没有陈焕飞那样的心思,可是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样一样他都记得,遇见什么难堪的境况,他先就替她解了围——小霍这样的性子,难怪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他就不一样了。顾婉凝骤然一惊,心里一阵 ,连握着笔的手指都跟着痛起来,她怎么会想到他呢?
她不肯去想他,也不敢去想他。
一想到他,她就害怕,她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她想起的那些事。她每每想起他们分手那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挺拔峻峭的身影孤寞如岩,她就会想,如果不是因为她藏了心事慌不择路地去见他,她和他,谁也不必经历那样毫无意义的痛楚难堪。她明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有,也不能有,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让他以为……她不该骗他的,她是骗他的吗?
“婉凝!你想什么呢?”董倩在她手上戳了两下,她才缓过神来,刚要开口,董倩忽然贴了过来,凑到她耳边到:“你就帮帮忙吧!那个陈焕飞是克勤的长官,你就当是给我点面子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看不上他,明天就把这个还给他好了。”
学校侧门这里有两棵合抱粗细的大槐树,初夏时分,一串一串乳黄透绿的槐花清香四溢,陈焕飞在树下慢慢踱着步子,一看见顾婉凝款款而来,手里的礼品盒完好无损便笑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顾婉凝静静一笑,把盒子递了过去:“不用了,这个还是送给陈先生的妹妹吧。”
“你怎么……”,他想说“你怎么知道是香水”,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看来是我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意”,却不肯接那盒子:“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朋友之间,互赠礼物也是寻常。就算顾小姐不肯接受我的追求,那么,和我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顾婉凝微低了头,声音是一贯的沉静,又似乎带了几分笑意:“陈先生是想和我做朋友,还是想‘先’和我做朋友?”
陈焕飞一愣,随即偏着脸笑了起来:“那我也想问一问,顾小姐是现在不想交男朋友呢?还是抱定了独身主义的先锋女性呢?”
顾婉凝听他这样问,也怔了怔,蹙着眉笑道:“我正在考虑以后者为终身志愿,所以现在自然是不想的。”
她说完,见陈焕飞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由暗自出了口气,正想着是不是要和他告辞,却听陈焕飞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倒想从朋友的角度给顾小姐一个建议。”
顾婉凝看他神色肃然,十分正经的样子,便默不作声地听他往下说。
“我想,像我这样的麻烦顾小姐一定不是第一次遇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是小姐的志愿解释起来,未必旁人都能理解;所以,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小姐不妨告诉别人已经心有所属,倒是能省事不少。”陈焕飞说着,面上的神情越发庄谨起来:“作为朋友,我是很愿意帮这个忙的。”
顾婉凝讶然看着他,忽然想笑,又咬唇忍住了,陈焕飞仍是一派坦然:“这个周末有俄国的芭蕾舞团在国际剧院演出《天鹅湖》,我约了朋友去看,不知道顾小姐有没有兴趣。”
顾婉凝苦笑了一下:“我已经和同学买好票了,就不麻烦陈先生了。”
“是吗?”陈焕飞莞尔一笑:“希望到时候能碰到顾小姐。”
虽然这些年国内西风东渐的厉害,但芭蕾仍算新鲜,燕平城里的时髦人物都少不了要赶个热闹,顾婉凝和董倩票订的晚,当然没有好位子。等隔天董倩兴高采烈地来跟她说,汤克勤订了两张前排的票给她们的时候,顾婉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想说不去,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事,干嘛要躲着人呢?
到了周末,她和董倩坐了黄包车去剧院,董倩穿了一条今年新做的丁香色礼服裙子,因为是第一次看舞剧,一路上兴奋地说个不停,顾婉凝不免有些惋惜,她原先回国的时候带了两件礼服的,可早就穿不下了,今天她在衣柜里来回翻了许久,大约只有这条玉白的长裙勉强不算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