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祺在汪石卿这里略加洗漱,便开车去了竹云路。
他这回从家里跑出来便打定了主意要去找顾婉凝,他总要叫她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主意虽然定了,但一路上却总免不了胡思乱想。
霍仲祺从小到大都是被宠惯的。他年纪小,生的漂亮,嘴又甜,在霍家自不必说,便是到了虞家、谢家也都极得宠,长辈溺爱,兄弟照拂,姊妹欢喜,养出了一副百无的脾性。他这些天琢磨下来,竟觉得怎么跟家里交待,怎么跟虞浩霆交待,其实都没什么好担心的。霍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天大的祸闯出来,父亲母亲到最后也只能认了。
至于虞浩霆那里,四哥处事从来都是果决磊落,既然撂开了手,那就是算了,再没有为难顾婉凝的道理,况且,虞家四少想要什么样的曼妙佳人没有?时间一久,也就记不得许多了。他和虞浩霆一向亲厚,就算他和婉凝在一起,或许会叫四哥一时有那么一点不痛快,可也不是什么死结。大不了他带她走,国内不够远就出国去,叫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此时真正叫他忐忑的,就只有顾婉凝的心意。当初他替虞浩霆去查顾婉凝的时候,就着意问过,知道这她并没有什么男朋友。那么,倘若她连虞浩霆都不喜欢,那她会喜欢什么人呢?
他这二十年认识的人里,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可平心而论,叫他自认低了一头的只有虞浩霆,连邵朗逸他都觉得不够??倒不是说邵朗逸不好,只是邵朗逸为人处事总让他觉得有种无可名状的淡,对人对事对情对景看似春风和煦,其实淡不留痕。谢致轩那样的是玩世,邵朗逸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厌”,甚至他连“厌”都厌的意兴阑珊,纳兰词里头那句“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真真切切说的就是他。
可四哥不一样,人人都觉得虞浩霆孤冷傲岸,可是人人也都不得不说他傲的起。从小到大,不管在哪儿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有虞浩霆在,绝不会有人能比他做的好,就连军需物资的账目数字他听过一遍都能记住,连汪石卿都自愧不如。他回国这几年,从邺南前线到旧京再到江宁,提起虞四少谁都要说一个“服”字。罗立群、许卓清那班心高气傲的军中少壮起初都觉着他不过是仰仗父荫,谁知没过多少日子不是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就是叫他笼络的肝胆相照。
这几年虞靖远军政事务繁忙,身体也不如从前,定新军校和几所士官学校的开学、结业典礼多叫虞浩霆替他观礼、授剑,虞浩霆的训辞从来不用秘书拟稿,无论是家国天下安内攘外,还是袍泽弟兄披肝沥血都是侃侃而言,激扬飞越,极受称道;到后来,他在学校头一天讲过,隔一日便会见报。
霍仲祺跟着去凑过两回热闹,只觉得他那一身傲气偏偏就激出了旁人的豪情万千,他虽然冷,反能热了别人的血。连邵朗逸那样万事无可无不可的人,也愿意为了他搅到这万丈红尘里来。
所以,姐姐钟情虞浩霆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顾婉凝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他知道虞浩霆对婉凝是真的动了心,他对着她,别说傲气,就是脾气也不剩下什么了,连苏家的人他都肯应酬。可谁都看得出来,顾婉凝在他身边不快活。虞浩霆尚且如此,那他呢?他拿什么跟四哥比?讨女孩子欢心吗?“想君白马悬雕弓,人间何处无春风”,就因为这个,他在她心里轻浮 这一条算是坐实了。
不过,她总是不讨厌他的吧?
眼看到了竹云路,霍仲祺把车停在路边,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把他和顾婉凝的事想了一遍,猛然觉得,从虞浩霆算起,加上邵朗逸、谢致轩这些人,连带冯广澜那个混账玩意儿,顾婉凝最不讨厌的还真要算是他了。
至少,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开心的,她从来没给过他脸色看,她每一次对他笑他都记得。她在他手上写她的电话,笔尖痒痒地滑过他手心,她身上清甜的气息叫他一生不忘;他们在安琪家跳舞,她一看见冯广澜,就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你别走”;他带她避到露台,她披着他的衣裳,幽幽叹着气:“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就好了”;那天在芙蓉巷口,他去给她买栗子,她在他身后那样轻柔依恋地唤他:“仲祺??”
他突然一闪念想到那天他们在云岭骑马,她握了他的手,由着他抱她下来,后来虞浩霆朝她伸手,她却不肯接——他想到这里,脸上一热,或许,她是有些喜欢他的?
霍仲祺隔着马路远远望着顾婉凝住的那个小院子,只觉得周遭的一屋一景,连街上的行人都格外鲜亮浮凸。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怦然在他心里 激荡,他这就要去见她了,他这就要去告诉她,他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只是她,从今以后,有他来疼爱她照顾她保护她,再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天塌下来他都能扛。
然而,等他走过去刚要敲门的时候,却是一怔,院门从外头上了锁,锁头上残存的积雪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扇门至少有两天没开过了。霍仲祺犹自拍门叫了两声“婉凝”,忽然一省,暗骂了自己一声“蠢材”,她明明告诉过自己,过些
日子要回家去的。他低头一笑,她是回家去了吗?那更好,他连她家里人一起见了。
“霍长官来找婉凝,有什么事吗?”
一见婉凝外婆眼里的疑惧之色,霍仲祺立时就后悔今日穿了军装来,老人家十有八九以为他是替四哥来找婉凝回去的,解释不清楚了,只好等先见了顾婉凝再说:“我是顾小姐的朋友,有些事情要告诉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外婆打量了他一番,面上的神色也不知是放心还是漠然,却说出了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婉凝已经走了,请霍长官转告虞四少,不要再来找她了。”
“走了?她去哪儿了?今天不回来吗?”霍仲祺一愣,这不是她的家么?她还能去哪儿?
外婆摇头一叹:“她没告诉我,婉儿就怕她走了之后有人来问。”
“这怎么会?她一个女孩子,您就放心??”霍仲祺愈发诧异起来。
“她一个女孩子,能一个人越洋跨海带着弟弟从国外回来,现在不过是离了江宁而已,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外婆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