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且少

景元帝十五年八月十五,西野国东征将军过从云率军夜袭安平,骁勇将军凌煜斩过从云于马下,歼敌四万,俘虏五千余,四散逃脱者不计,缴获物资武器无数,西野国边城马萨防备空虚,于两日后被攻占。

苏淮年已在门口静静坐了一个时辰。

他斩杀过从云,顺利与萧诺会师后,她就躲在城墙边,鹅黄色的小小一团,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臂被草草包扎过,吩咐凌小纪将她护着,趁夜赶路,一举攻下了马萨。

西野军队行事狠辣,平民却是无罪,他一连忙了两日才将城中事务安顿好,风尘仆仆回到新大营时,苏淮年正在他营帐前的空地上坐着晒太阳,低垂着头,头发有些凌乱,发簪歪歪扭扭插在髻上,抱膝缩成一团,愈发显得小小一团。

他走上前,连自己也不曾反应过来地放柔声音问:“怎么坐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他,如梦初醒般定定地反应了一会,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哑着声音问:“你受伤了?”

凌煜低头,包扎伤口的白纱已经成了灰色,混合着干涸的血,透出些昏暗的色泽来。他这才觉出些疼,苏淮年起身默默去喊了军医,凌煜在她身后目送,没来由觉出了些萧瑟的意味。

军医很快来了营帐。他脱下一身脏衣,揭开层层纱布,露出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许是伤后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伤口处的皮肉微微有些外翻,一触之下便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来。

见苏淮年一眼不瞬直勾勾地盯着那道伤口,整张脸面无表情,完全失了平时灵动的样子,他突然开口道:“男子脱衣也不避讳,知不知羞?”

苏淮年视线还胶着在那些红色的液体上,后知后觉“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凌煜此时上身未着寸缕,她又“哦”了一声,背过了身子。

凌煜有些无奈。

军医动作利落处理好了伤口,叮嘱他七日不得碰水后退了出去,只余下凌煜与苏淮年在营中独处,苏淮年默不作声数着帐中一张太师椅上的木头纹路,背后一阵窸窸窣窣地穿衣声响起,片刻之后凌煜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好了。”

苏淮年转过身,依旧是木木的一张脸,没有女子应有的矜持与羞涩,凌煜眸光微动,整个人骤然逼近,他温热的鼻息几乎快要喷薄在她脸上,她依旧没什么情绪起落,只微微眨了眨眼看他,目露不解。

凌煜立刻在她这纯洁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抚上她一头毛茸茸的长发,这回真的是乱到了极致,他取了她的簪子,拿过一把梳子一一梳顺,一头泼墨青丝柔柔垂下来,越发衬得她巴掌大的脸小得可怜。

凌煜心中难得有一片温柔铺展开来,他回忆着上次萧诺给她梳的发髻,在脑中演练了一遍,郑重下了梳子,镜中的小姑娘却突然伸了手拉住他的袖子,他隔着镜子与她对望,苏淮年摇摇头,“你手臂还伤着,别乱动了。”

凌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积攒了许久的满腔温柔霎时烟消云散,他忽然燃起些恼火的情绪,做出凶狠的样子将梳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放完立刻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佯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苏淮年完全没有注意他这样复杂的心路历程,愣愣看着镜中的人,想起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上战场呢?”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凌煜一愣,随即肃了容,“圣上授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西野国……”

苏淮年摇摇头,“不是这些。”她声音愈发轻了几分,“你……不怕死吗?”

她眼神莫名有些空洞,凌煜看着她,心中那片散开去的温柔重又慢慢聚拢,连成一个不甚真实的形状,凌煜有些不确定道:“你在担心我?”